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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学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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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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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娃情真

那年冬天真是冷得邪乎,放在屋里的水缸都冻裂了!

看着一天太阳挺红的,但是丝毫没有一丝温暖,那呼啸的西北风早已将剩余的一丁点的温度扫荡殆尽。“今年的风真多!”巷里人笼着袖口,吸溜着满嘴的清鼻涕说。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冻死啦哈地出来跑?我们这些小碎娃娃们可真苦,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去上学。

天黑了,巷里更是寂静一片,只有我们这些娃娃们跑过的脚步声。我们一个个穿得像鳖熊。当我们走到琉璃坡的时候,邻村的憨真真站在哪里,袄儿稀薄,浑身颤抖,缺失了一条胳膊和一个耳朵的他看起来更加的破落。

“憨真真,你不回窑,冻死来嗨地站在这里做啥?”军平走过直呼其名,恶声恶语地问道。按说,憨真真比我们大很多,当时可能就是三十多岁吧。他并不是他们村的人,而是他的妹子嫁到我们村。当时他的父母均已去世,家里除了一口破窑洞以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生活能力的他,投奔妹妹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可是他妹子在夫家并没有地位,日子也过得很是可怜。在妹夫按住他打了几次后,每次来了,他都不敢靠近妹妹家的门,只能在离妹妹家不远的琉璃坡上徘徊。好心的邻居们见了,有时候给他妹妹传个话,妹子也只能偷着跑出来,塞给他的憨哥哥一个馍夹菜,一件破衣裳;有时候邻居们干脆把他叫到家里,让他吃上一顿饱饭。常年的摧残,使憨真真说话都不利落了,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坏……你,坏……”憨真真吃力地抬起仅剩的一条胳膊,指着军平磕磕绊绊地说。“奥,憨真真打人啰!”军平喊叫着从韩真真身旁跑过。军平喊声刚落,就见军平爸从家里气势汹汹地出来:“谁打我娃?!”“他!”军平歪嘴胡说。军平爸逼近憨真真:“你打我娃干啥?!”“不……没……”憨真真胆怯地往后退,嘴里一句话没说利索,就已经被军平爸打倒在地,他可怜地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抱着头,抵挡着军平爸的连踢带打,嘴里“吭”“吭”地痛苦地叫着。“他没打军平!”同行的喜梅不平地喊叫着。“谁说没打!”军平爸恶狠狠地瞪着喜梅问。喜梅不敢言传了。我们都鄙视地看着军平。“你再敢打我娃小心着!”军平爸又是狠狠地一脚,大约是踢到要紧处,憨真真大声惨叫一声,就再没声了。

军平爸走了,憨真真半天爬不起来,趴在地上的身子瑟瑟发抖!

进了门,屋里因为生火做饭,温度比外面一下子高了许多。母亲迎了上来,接过我的书包:“快,洗洗吃饭。”桌上还是三个菜:腌韭菜碧绿葱翠,炒酸菜清香扑鼻,凉拌芥菜洁白如玉。菜的旁边是热气腾腾的大白馍。“妈,憨真真又在琉璃坡上立着哩。”我走向饭桌说,“刚才军平爸打了憨真真。”“为啥?”母亲问。“军平说憨真真打他了。”我拿起馍回答,“憨真真就没打,军平胡说话哩!”“土匪,畜生!和憨憨见啥怪哩!”母亲愤愤不平低声骂道。

外面风大起来。“也不知道……”这一顿饭,母亲吃得心神不宁。

吃完饭,母亲终于坐不住,拿了一个馍,夹了几筷子芥菜和韭菜,风风火火出了门。只听得厦背后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一会,脚步声又近了,母亲回来了,跟在她后面的还有憨真真。“给个馍就算了,你咋还领回来了。”父亲说。“这么冷的天,在廖天地里还不得冻死!”母亲说着,按着憨真真坐下,憨真真不敢坐,怯怯地看着父亲。父亲叹了口气,说:“坐下吃吧!”母亲舀了一碗汤,递给憨真真,憨真真刚接住,就叫了一声,碗摔在地上,碎了,汤流了一地。父亲刚要发火,忽然不言语了,他看见憨真真的胳膊上、手背上满是血。“打成啥啦!”母亲流泪了,父亲默默地拉过憨真真。憨真真趔趄着身子,父亲耐心地给他擦净胳膊上的血迹。之后又给他洗了脸,母亲又给他舀了一碗汤放到桌上,递给他一把勺子说:“喝吧。”憨真真真饿了,风卷残云吃了两个馍,喝了两碗汤。

收拾完饭桌,母亲又出去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盆子,里面是半盆浆水。父亲做了半辈子豆腐了,这浆水就是做豆腐剩下的水,热热的,我们都拿它洗脚。母亲给憨真真脱了鞋,看着冻得因裂口而出血的脚,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下来的。”母亲咝咝地吸着气,为憨真真洗了脚,而憨真真则已经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你也睡!”母亲说。我在钻进被窝时还见父母在窃窃私语,他们在为憨真真的去留而意见不合。等母亲叫醒憨真真的时候,憨真真正准备出门,父亲把他拉到了隔壁做豆腐的窑里说:“你以后就在这里睡。”做豆腐的窑里也有一盘炕,白天做豆腐的时候因为烧火,炕也是热的。从此憨真真只要一天黑,就回到父亲的豆腐窑里,有时候一个人睡,有时候和父亲一搭里睡。憨真真的妹子得知后,也到我家看了几回。

从此以后,我和喜梅都不理军平,军平也自知理亏,躲着我们走。

到了开春天气暖和以后,憨真真走了。也就在那年夏天,母亲由于电击去世。埋葬母亲的那天,憨真真的妹子趴在母亲的棺材上,哭得比我都恓惶。母亲去世百天的时候,我在母亲的坟前烧纸,当天阴云密布,哀风怒号,点了十几次,都没有将为母亲化的纸钱点燃,我气得哭声不绝。忽然,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我一看,是憨真真,他用仅剩的那只手为我挡风,我俩共同点燃了那些纸钱,这时候,我见憨真真的脸上满是泪水。从此每年母亲祭日的时候,我总能在母亲的坟前见到一堆烧过的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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