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定制一口寿坊》

给母亲定制一口寿坊（组诗6首）

作者：颜英

◆进了城的母亲

昨晚母亲摔倒了
她缓慢的爬向床
像一只蛹要努力地回到茧中

今早我去看她
母亲拄着拐杖颤抖抖地迎向我
我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

母亲的白发丝一样柔软
而她的身体却棉絮一样轻飘

◆给母亲熬药

出院后，你变得笨拙
每走一步都让人提心吊胆
我却不敢在你面前
说你老了

于是我买来金蝎
买来地龙
买来桂枝
买来桔梗
买来柴胡

给你熬药，我想
熬出你身体里的风寒和毒
熬出你这些年的苦
熬出你十八岁的青春
熬出你崔坝街头健步如飞的身影
熬出你獐虎山上清亮亮的歌声

熬啊，文火慢炖
熬啊，泪眼模糊

就像你当年
给我们姐弟几个熬粥
放入了你所有的疼和爱一样
我要把这些都回填到你的身体里
把锥心的惶恐和亏欠留在药罐接着熬

这黑乎乎千斤般重的药汤啊
我小心翼翼地端给你
是的，我怕
怕这泥土烧制的罐子
会掉在地上
哗啦一下就破碎了

◆母亲生日

母亲把窗台上的花儿
缓慢挪开，然后说：
你二姐和小妹就要回来了

我能做什么呢
洗了水果和蔬菜
就坐到了母亲身边
握住她的手

我感觉到血液
在我和母亲的掌纹里汇合
甚至感觉到了澎湃如流
可母亲的眼神依旧那么安静
还微笑地对我说
让你受累了

母亲的手背上长满了斑点
多像海水退去后
滞留在沙滩上的黑色小石子
看着，看着
我突然松开了手

多想她像我小时候挣脱了她的手一样
围着院子里
那棵丰满的老槐树
欢快地奔跑

◆洗脚的母亲

母亲把双脚浸在盆里
左脚尖碰右脚尖
反反复复
像两条戏水的娃娃鱼

她闭着眼睛
放纵着一双脚的自由

此时，她一定又想到了
车河边岩石板上棒棒锤的声响
想到了一群土家女人撩起水花的笑声
想到了脚趾间缓慢流过的泥沙

她突然把一双脚停下
双手从膝盖上挪开
两眼望着黑漆漆的窗外
仿佛那个背她过河的男人
正朝着她走来

◆给母亲定制一口寿坊

昨天和姐妹几个去老家
给母亲定制了一口红杉木的寿坊
它很宽大
却装不下母亲的一颗心
也装不下丈量她一生的脚板
母亲的爱比清江河的水还要长

是的  母亲老了
时间在母亲那像一个玻璃器皿
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每次去看母亲 
她都会翻弄我手机上的相册
看的那么认真  那么仔细
一阵阵微笑  一阵阵沉默不语
仿佛和照片上的我一下子分不出彼此

一想到多年以后
母亲就会躺在父亲身边
左手拉起右手
想到他们在光的另一面  十指相扣
和尘世中的你我相互讲和

那一刻我心无悲伤
只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像
他的眼神温暖  安详
像一股春光回流到我的身旁

◆清江流过我的城

每天去亲水走廊散步
都会想起我的母亲
想起她赤脚趟过车河儿
放下装满猪草的背篓
从河底捞起一块石头
使劲扔出去老远

她常说，车河儿里的石头
藏着哭声，藏着怨
她把山歌唱到獐虎山的崖顶
獐虎山是一把黑色的铁锁

如今母亲从芭蕉园搬到了瑞园
就像车河儿融入了清江一样，没有一点波澜
而八百里清江水缓缓流过我的城
仿佛那点点浪花是母亲山歌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