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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艳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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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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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不行

三角镇上流传一句话 “赵好说,冉现成,赶不陈家头的陈不行”,今个儿咱接着说说陈不行。

陈不行小时候练过武术,会两手。有一年,陈不行兜里装着家里全部的积蓄去尹村大集上买牲口。

尹村大集是周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有馋人的大肉包子,咬一口满嘴留香,再喝上一口嫩滑的豆腐脑,没一个器官不舒服,去过一次还想去第二次。还有就是货全,只要你想买就有。树大了招风,尹村集的繁华被歹人惦记上了,强盗经常出没,抢钱越货,搅得集市不得安宁。

陈不行很幸运,头一回赶尹村集就碰上了。他到了集上吃了俩大肉包子,喝了碗豆腐脑,咂巴着嘴逛到了牲口市,左挑右选,相中了一匹枣红色大儿马。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掏干净了兜,牵上马出了集市,翻身上了马,没留意盯着他看了又看的几双贼眼。

走出去没多远,到了一个僻静处,呼啦上来一群人,把他围在了中间。话不多说,过来就抢马。陈不行死死攥着牲口缰绳不肯松手。

“干他!” 那群人噼里啪啦不由分说把陈不行从马上掀翻下去,拳打脚踢,打了他个乌眼青,再一脚,把鼻梁子给踹歪了,满脸鼻涕眼泪,啥也看不清了,刚买的马被抢走了。

陈不行蔫拉巴叽地回了村,村里人就问他咋了。他一说,队长骂开他了:“你他娘的练的武术呢?被揍忘了?”

“哎呀,我一紧张放了个屁,练了什么都被放出去了。” 陈不行一拍大腿,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不行,我得回去找他们去。”

“对,回去找他们去。人活一张脸,咱不能把它丢到外面去。” 村里有几个年轻的也跟着起哄。队长更来劲了,居然腾出一辆马车,说是脸在哪里丢的就他娘的上哪找去,套上车,去把三角镇上人的脸找回来。

有人操持着套车,陈不行回家掂了根扁担出来。一哄嚷上了车,杀回了尹村大集。

强盗们早走了,头一趟没碰上,第二趟没遇着,三趟四趟也没见着影儿。但他要找强盗报仇的事哄扬开了。

久而久之,强盗头子大东也听说了这事。大东不是什么善茬,膘肥体壮,养了一帮人,四处吃喝抢掠,官府多次捉拿他们,却始终没有结果。听说陈不行套着车来寻他们好几回了,大东也想去碰碰。

又是一个尹村集,陈不行和几个年轻人又套上车出发了。在离集不到三里地的地方,碰上了强盗们,大东胯下骑的正是从陈不行手里抢去的马。

陈不行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跳下马车,指着大东说:“还我的马。”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

陈不行噌地从大车底抽出扁担,话不多说,抡圆了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强盗砸了过去。那人没想到陈不行说动手就动手,来不及反应,脑袋瓜子就开了花,咕咚一声趴地上不动弹了。旁边一个反应过来,刚要上来救援,陈不行的扁担迎面就到了,躲闪不及,被扫中了肩膀,一个趔趄,没站稳,倒在地上打起滚来。陈不行并不停歇,撤手,转身,下蹲,后甩,扁担又迎上了身后蹿过来准备偷袭他的另一个强盗。“啪” 的一声脆响,扁担打在了他的肚皮上,愣把他打了个仰八叉,后背着地,双腿后翻,两手去捂肚皮,活像只翻不过身的大王八。

眨眼间,倒了仨。跟陈不行来的人士气顿涨,留一个驾辕看车,其他人纷纷下车,抄东西对上了强盗。

说话间又放倒了好几个。陈不行的一条扁担,或抡或砸或戳或挑,忽而棍棒,忽而枪戟,耍了个好不痛快。强盗们却不爽了,有倒下起不来的,有疼得龇牙咧嘴的,还有头破血流的。

大东见状,调转马头,呼哨一声 “扯乎”,带头要跑。

只见陈不行攥住扁担中间,身子后仰,手臂向后伸展,再向前垫步,身子一挺,手向前投,扁担挟着风像一杆标枪飞了出去。

“咚”,扁担正中大东后心。大东顿时背过气去,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陈不行径直走过去,嘴里呼喊:“挡我者,死!” 强盗们见大东被打下马来,心生胆怯,无心恋战,更没人敢去阻拦陈不行,纷纷掉头向四下里跑散了。

陈不行过去,解了大东的腰带,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叫住要去追四散逃窜的强盗的年轻人们:“别追了,都是普通老百姓,树倒猢狲散,逮着大东,他们也就散了。” 其他人停下来,效仿他的做法把撂倒的几个强盗一起捆了,又把跑了没多远停在路边啃草的马牵了回来。

陈不行照着大东的脸扇了一个大嘴巴子,把大东扇醒了,用食指戳着他的鼻头,说:“你,不行!记住,我叫陈不行。”

大东面目狰狞地瞪着陈不行,挣扎着想站起来。

陈不行转身拾起扁担,作势朝大东脑袋砸去。

大东刚刚见识了陈不行扁担上的功夫,眼见得扁担往自己脑袋上砸了过来,吓得大喊:“不要!别打我!”

扁担扫着大东的头发梢砸在地上,在他的头顶腾起一团尘雾,一股臊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尘埃落定,再看大东,满面尘土,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身下湿乎乎一片,吓得屎尿出来了。

正收拾着,尹村集上管事的带着人过来把陈不行请到了大集上,加派了人手把大东跟一众强盗送了官。

管事的叫人把集上最好吃的熏鸡、灌肠、大肉包子、豆腐脑上了一大桌子,还让梁家老酒的掌柜把上好的粮食酒抬了一坛过来,好好招待了陈不行他们。

席间,管事的跟陈不行商量,让三角镇上的年轻人每逢集晌过来给护集,管吃管喝,走的时候还捎着。

陈不行想了想,说:“不行。这些人都是俺们镇上的主劳力,村里的生产都靠着他们呢,咱们离着好几十里地,尹村镇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天天不断人,农闲时间还行,庄稼一出苗,锄草、间苗、打枝拿杈,一堆活要忙,可就不行喽;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长法,要想大集平安,还得靠咱当地人自己维护。”

管事的却不放弃,紧赶说:“理是这个理,可我们缺你这么个人,要不他们回去,你留下,教人们一点功夫,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再怕那帮混蛋了。只要你留下来,我们管吃管喝不说,凡是三角镇上的人来集上买东西最少给打八折。”

陈不行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此后,他每天清晨便早早起床,带着一群年轻人在集市的空地上操练功夫。他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出拳、如何踢腿、如何运用扁担等武器进行防御和攻击。年轻人学得认真,陈不行教得也卖力,他的嗓子常常因为大声指导而变得沙哑,但他从不抱怨。在他的严格训练下,这些年轻人的功夫日益精进,逐渐成了维护集市安全的重要力量。

解放后,尹村集的治安好了起来,陈不行带的一拨后生也蹿起来了,再也不用担心土匪强盗来招是惹非了。陈不行渐渐上了年纪,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活计可干,以伺候老娘为名告老回了三角镇。

陈不行侍候走了老娘,始终一个人过。好多人找上门给他说媳妇儿,不知什么原因总没有结出果儿,他就一直单着。

有一天,三角镇上来了两个人,说是给一个大干部写传记采编材料,打听陈不行,有人领他们去找了他。

那俩人见着陈不行热情地打过招呼,说明了来意,陈不行就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说的是吉利啊,没有人比我跟他再熟了!俺们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还穿过一条棉裤呢。吉利小时候家里条件比我好,但他一肚子坏水儿。那年我记不清几岁了,他把我骗到冰窟窿里差点冻死。好不容易爬上来,挨到家里都快冻成冰棍了。我家里穷,只有身上一条棉裤,我娘去他家里找他算账,找不着人影儿。他娘拿着给他新做的棉裤过来先给我穿上了,还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其实过去就过去了,我跟他还在一块玩。”

“吉利可鬼头了。八岁那年,我跟他去拐子的瓜园里扒过瓜。别看他个小,专挑大的抱。又甜又解渴,到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的瓜甜。”

“吉利比我们懂事都早。九岁就满村子溜墙根听新房了。谁家女人叫唤得欢,谁家的会逗人,谁家的不吭声,他都门儿清。”

“吉利太他娘的缺德了。我们打拳打累了,蹲在地上歇着,他不歇,满世界瞎转悠。这儿停一下,那儿靠一下,在谁那儿停的时间一长,一会儿就听见谁骂他缺德。那是吉利在人家嘴边或是后脑勺上放屁了,可臭可臭的了。”

“吉利贼胆大。我们那时都看着东头的香梅长得俊,就打赌谁先亲到她,香梅就是谁的。我们都是离老远偷着用眼瞄一瞄,过过眼瘾就得了,谁承想吉利噔噔噔跑过去,亲了香梅的脸蛋就跑。香梅跳着脚骂他流氓,骂完跑到家里插上门不出来了。吉利耍流氓的事在村里传开了,香梅在一个黢黑的夜晚跳到村口的井里淹死了。第二天吉利就跑了,跑了就再没回来过。”

“吉利后来当了大官,可他从来没为家乡做过什么实事。村里有困难找他帮忙,他总是推三阻四。他犯下的错也不想办法弥补,就想着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可不能昧着良心给他说好话,我得说出事实。” 陈不行愤愤地说道。

那俩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拿着笔也不知道该怎么记。陈不行说完了,他们本上也没写几个字。听完,嘬着牙花低头走了。

他们走远了,人们问陈不行:“你怎么专拣人家那些不光彩的事说呢?那可是咱三角镇上出得级别最高的官了。”

陈不行瞪着眼说:“狗屁!想让咱光给他说好话,唱高调,啊呸,没门儿!摊上事,跑了,算什么男子汉。当了大官,啥事都没给家乡人办过,犯下的错也不想办法弥补一下。他几时回来过?回来就想找面子,得有里子才行!想让我昧着良心给他找面子,门儿都没有,那可不行!”

陈不行也算有个后人。远房的三嫂子自告奋勇,把自己的儿子二东过继给了他。二东那时也老大不小了,大事小情也知道得不少,寻思着家里兄弟姐妹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在家光挨饿受冻,跟了陈不行兴许能好一点。

陈不行听三嫂子说完,挺高兴,洗洗手,和了面,给二东做了顿油泼臊子面。二东一气吃了三大碗,陈不行看着他叽里咕噜地吞咽,在旁边直喊慢点吃,管够。那一顿饭,陈不行啥都没吃,光看着二东吃,在旁边乐坏了。

陈不行带着二东去赶尹村集,逛大集,吃好吃的,买了布,做了新衣裳,还把他带到自己原来工作的地方,给二东安排了个事,才心满意足地回了三角镇上。

二东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穿也穿好的,在尹村镇交了一大帮朋友,长年累月也不回三角镇上。除了手头实在紧得过不去了,二东才回来找陈不行。回来也没管他叫过爹,顶多叫声大伯,连哄带骗,钱一到手,立马就溜。一个猛子扎下去,多少天也不回来一趟。

陈不行得的是快病,比牛还壮的个人说瘫就瘫了。四邻八家都来看他,他见着谁都眼泪巴巴的,指着尹村镇的方向,含混不清地跟来人打招呼。

人们懂他的意思,连夜去找二东。二东正跟一帮人打麻将,连续战斗了一天一宿,压根没听来人说什么,扎到牌桌上就不起来了。

陈不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叫二东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却不见二东回来。

“三嫂子。” 陈不行睁开眼看了看坐在床头抹眼泪的白头发老婆,使劲吸一口气接着说,“这都是命,该遇上的就得遇上,什么也别说了。”

三嫂子说:“不行兄弟,二东不孝顺啊。”

陈不行闭上眼睛,也闭了嘴,两行泪从眼角流下。

谁来看他,只要他醒着都能认出来,都能准确地叫上名字来。

二东被拖回来那一刻,陈不行就快睁不开眼了。

二东跌跌撞撞地被推进屋,凑过去,趴在陈不行的耳边,叫:“大伯,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二东。”

陈不行勉强撩起眼皮瞥了一下,抖索着嘴唇说:“啥?王八蛋!”

别人过去劝他,他指着二东说:“他,不行。我的家产给镇上孤寡分了,一个子也别给他。”

陈不行真不行了。三角镇上的父老把陈不行抬了出去,没让二东靠边。

镇上把陈不行的家产交代给一个人专门管理,专给孤寡老人办事。里边有多少钱,别人不知道,反正从没用完过,老有人往里续,冉现成续过,赵好说也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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