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我赴临沂书城参加“银雀文丛”作家座谈会,遇到沂南作家冯春明,会间,他将新版的散文集《如是》签名赠给我,感其对文学的赤诚、炽热之心。后来,我多次参加沂南县“沂蒙诗社”的文学联谊活动,与他几度相逢,我对他的作品和人品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他为文本真、为人坦荡、为友坦诚,让我铭记入怀。
冯春明的文学创作的主要成就在散文领域,兼写诗歌和文学评论。他是一位非常勤奋的作家,一直笔耕不辍,不断有新作问世。他让我敬重的地方,他的创作和思考是并重的。作家创作更可贵的是他的思想,思想的高度决定于作品的高度,作品的独到之处往往是作家思想的独到之处。冯春明的家乡沂南县为沂蒙山区腹地。得天独厚的文化地理环境,深深影响着他的创作思维方式。他多站在沂蒙文化的角度,在散文中表达他的思想感情和审美情志。每每他站立在巍峨起伏的沂蒙山崮上,一种孤独、苍凉的历史感让他不断地思考,不停地拷问着。天地万物都是有灵魂的,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文化古迹也是有灵魂的。大自然正是有了灵魂,才焕发着生命的勃勃生机;文学作品正是有了灵魂,才有了艺术生命的璀璨与不朽。他像攀山越岭探寻山道一样,为寻找文化之源泉而锲而不舍地探寻着灵魂之道。
睿智者善寻道。寻道,可以让作家的思想更加睿智练达,也可让作家的艺术成就更有超乎常人的惊人之处。
当作家俯仰浩瀚的宇宙,鸟瞰历史文化厚重的积淀层,拂去上面让人眼花缭乱的烟云,我们会感觉到自然、生命和文化之间有着本在的联系,这也许是人们常说的 “道”。 “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庄子《渔父》)天之道、人之道、文之道,“道”是相通的。我以为,散文首要之道就是道法自然。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艺术的本质和最高境界就是自然。所以,我们看到冯春明在散文作品中对自然的推崇,对自然的亲近和敬畏。他在《沂蒙之思》《纪王崮随想》《魂牵老龙潭》《界湖》《河度》《村庄的重构与诗意的生活》《东岭》《浮来山》《梦里建三江》《那个遥远的过去》《生命的风度》等系列散文里,将自己的生命在自然中穿越翱翔,凌驾时空。他在广袤的大自然中,从散发着文化气息的乡村地理中,从历史和文化的蛛丝马迹中,发现文化的脉和魂。《生命的风度》让我看到费县岐山的文化和精魂之气。作家追根溯源,从岐山的山林气息和明明灭灭的历史碎片中,寻到刘淑愈生命的真谛,重塑刘淑愈的灵魂。刘淑愈首先是一位文化人, 他创建了岐山书院,他像孔子一样广收门徒,传经布道。刘淑愈具有中国几千年来文人的气节,他不会投机钻营,仕途并不顺畅,他做过知县,革过职,贬过职。因触怒权贵遭弹劾,愤而辞职回乡。辞职回乡的刘淑愈,他心中的目标就是“文化”。他更是一位义士,他竖起反清大旗,揭竿起义,成为“岐山幅军”的总军师。在中国的历史上,像他这样“进士造反”的人是极为罕见的。刘淑愈亲自手书讨清榜文,后来清廷调集山东兵力围剿,在岐山固守被俘,后在狱中被害。冯春明从清末刘淑愈身上看到文人追求自由、独立和完整的人格精神,感受到中国文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可贵品格。
散文第二之道就是上善若水。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最接近于“道”。上善若水是最高境界,也是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立志要如山,行道要如水。做人,要有水的品性,宽容大度,善良真诚。从水的生命里,可以看到至高无上的境界。我们从冯春明最近创的《历史的星照》《心灵的原乡》等散文作品里,可以管窥到作家上善若水的品性与情怀。冯春明从历史的河流中,寻找到如水一样的品性。他从沂南县张庄镇南沿汶村庄,寻找“大小戴”(戴德、戴圣)的历史足迹,寻找历史遮掩中的文化。戴德、戴圣是西汉《礼记》的编纂者,这两个怀抱经卷的圣人是冯春明的同乡。而且,他们叔侄两人创办的那座向沂蒙大地散发出迷人光彩的书院,就在他的祖居地。作家伫立在汶河之畔,感受到汶河的壮美,“汶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汶河岸边,‘二戴’这两个虽然远去但却清晰的身影里,依然涌动着持续了两千年的文化精神流变……尽管时光剥掉了一层又一层历史的外壳,但他们的魂魄仍然熠熠生辉。它承载着一个永不磨灭的辉煌记忆,汶河水在这里不停的向前流淌着,从此,历史无论迷失在哪里,都有一个星座指引着你我在渡口上岸。”
散文之道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天人合一”。“天”代表“道”、“真理”、“法则”。“天人合一”是一个哲学理念,就是与先天本性相合,回归大道,归根复命。在文学创作上,天人合一不仅是一种思想,而且是一种精神状态。优秀的作家,他们在作品中阐述天地万物、宇宙万象的变化,从整体的角度去认识和把握世界、把握自然运行的规律,把人与自然看做是一个互相感应的有机整体,即“天人合一”。冯春明在散文创作中注重“天人合一”的整体把握,他在《达士遗天地》等散文将这种理念诠释得淋漓尽致:
“历史不仅是曾经的昨天,它还是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走进历史,一个人如同身处夜晚晴朗空旷的高地,这时,才有可能在夜深人静之时,静下心来仰望星空,直到看清那个与自己遥相呼应的面孔。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晚,我的目光,被我头顶上方的两颗星星所吸引。那是‘二疏’。 ‘二疏’不是群星璀璨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他们甚至不想让人看见他们的光亮。但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束束悠悠淡淡的光芒,却是无法遮蔽的。而且,我觉得,他们与我的距离最近。因为,他们所处的那个坐标的对应点,就在我站立的这片土地之上。”
冯春明所提到的“二疏”,即疏广、疏受。他们是叔侄俩。“二疏”让作者叹服的,是他们对世态的洞察和对于人的生命的领悟。“二疏”的精神向度是“回归田园”,这种回归不是陶渊明式的“精神田园”的回归,也不是魏晋名士诸如“竹林七贤”式的叛逆。从“二疏”的一系列选择中,不难发现这是一种不乏生命感受的人生况味。这是一种超越世俗、高屋建瓴的大境界。这种“明哲保身”式的选择,看似简单,但却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如果没有一种摆脱了精神贫乏后的自由心态,做到这些谈何容易。可以说,他们实践了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教诲,又参悟了佛学家的慈悲和“看破”。
在这里,我们所指就是的“天人合一”,就是人本精神和自然精神的合一。在历史星空的映照下,人类和群星也同样璀璨着,其实,他们和星空不分彼此,浑然一体的。
从冯春明近期创作的散文中,他试图把中国文化纳入自己的创作体系,这种创作思路从细微到明晰,从星星点点到渐成体系,从无意为之到有意为之。求道,需要上下求索。求道,更多是的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正如登峰探险,险象环生,最后是玉汝于成,无限风光在险峰。
当代作家对于散文艺术的求索,探索的路径正处于转型期,从自然客体转向心灵主体,从心灵主体转向文化主体,这是一种灵魂之上的巨大承载。冯春明的散文创作之路也顺着这个轨迹向前拓进。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串串坚实的足迹。这条道路会由狭及阔,由平入险,持久的努力,自然会蹚出一条康庄大道。
2022年7月1日于月亮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