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

熄了灯躺在床上，两个人都睡不着。乳腺癌的治疗已经让原本就瘦弱的吴彤更加消瘦，蜷缩在床的一侧，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一团。

“强子，医院让我明天去做四次化疗，可是我身上只有400多块钱了，今天去我娘家借钱，俺娘也锁了大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吴彤怯怯地跟强子说着话。

“老婆，俺娘去年做手术的钱还是借的俺老舅的，至今还没有还上，这事你是知道的，你这化疗的花钱，能借的亲戚我都借了，明天的钱得去哪里找啊！”强子强忍着一肚子的酸楚。

“要不就算了，我上次化疗听一个老姊妹说，她做了两次就准备放弃了，儿子要结婚，怎么地也得需要个20多万，他们两口子一个保洁一个保安，去哪里弄这些钱啊？咱们的情况也差不多，我这也做了三次了，要不就这么着吧，我也不做了。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吴彤很无奈，其实做完第三次她就准备放弃了。

“辰辰他妈，你可别说这种花。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就不该拉着你跟我吃苦受罪。那时候我偷偷藏起了你的准考证，害得你没有参加高考，其实你成绩那么好，考个大学肯定没问题，将来找个体面的工作，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那个追了你三年的小伙子人家大学毕业就去了省里的大医院，听说现在都是科主任了。你说你要是跟着他，现在也不会这样。唉，怪我，怪我，是我把你害惨了。”强子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那声音闷闷的，是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像是要把自己按进十八层地狱。这是强子多年以来的一个痛点，别人不能提，一提他准大怒，今儿个是他自己说起来的，结婚20多年了，这件事他终于敢在吴桐面前承认了。

“强子，别说了，其实当年这事你娘早就给俺说了，这些年你对俺很好，俺知足，俺也不怪你。”吴彤也痛哭流涕起来。

两人都转过身来，拥抱在一起，这么多年来，他们显然已经忘记拥抱是什么感受了，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每天忙着在挣钱、借钱、还钱、医院、儿子、老娘这些字眼上打转，哪里还在意过夫妻？为夫为妻，他们早已经忘了两个人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上有老下有小，每天连轴转。直到今天吴彤说要放弃治疗时，强子才突然意识到吴彤的存在，这可是当年自己想方设法、绞尽脑汁、费劲巴拉才追求到的姑娘，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暗恋了她整整六年，为了她他高中毕业后不敢外出打工，19岁就让家人去吴彤家提亲，软磨硬泡了整整一年，直到吴彤答应嫁给自己。结婚后的第二个月，他就被爹娘逼着去深圳打工，和心爱的姑娘过起了两地分居的日子。强子拼命学着手艺，美缝、合金钢门窗、水电安装，他啥活都学，啥活都接。渐渐地他手里终于有了俩钱，后来他组建了一支自己的装修队，生意也越做越大。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回装修队里开货车的小伙子碰死了一个老人，强子砸锅卖铁凑了200万给了老人家里才作罢。装修队因为发不出工资也解散了。强子又成了一个打工仔，由于怕再出事，反而比以前更加小心了。一年以后，强子拎着包又回来了，在附近的工厂里当了个普通的工人。

两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叫辰辰。辰辰的到来既惊喜又惊慌，由于出生时难产，出生后两个月辰辰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钱如流水一般地往医院里送，这几乎花光了强子两年的所有积蓄。好在有惊无险，两个月后瘦得还剩下四斤多的娃娃终于被抱回了家。在吴彤细致地照顾下，辰辰渐渐壮实起来，总算了了一家人的一桩大心事。如今辰辰已经十二岁了，遗传了强子的高个子，一下子窜到了一米七二，出落得像个大小伙子了。虽然学习成绩差强人意，但是好在吴彤教育得好、管得严，孩子乖巧懂事，也没有沾染啥坏习惯，只是很本分地喜欢没事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读读书、做点小手工。这让吴彤两口子很是省心。

“辰辰喜欢读书，你就让他去图书馆多跑跑，家里也没有多少钱买书，本来房子就小，书买多了也没有地方放。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实还是你啊！趁着年轻，身体还好，我走了以后你就再给辰辰找个妈，帮着照顾这个家。”吴彤说着这些话时，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内心翻江倒海，要知道这些话在第一回化疗时她就对强子说过，当时化疗的过程让她痛不欲生，恨不得想早早死了算了。

“吴彤，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了，你别丢下我，你放心这五万块钱，我说啥也给你赚出来，我明天就去工地。你坚持坚持。”强子泣不成声。…

“咚咚咚”有人敲门。“妈妈，你睡了吗？”突然听见辰辰在门外喊了一声。吴彤还以为辰辰又吃坏了肚子，赶紧抹抹眼泪，一骨碌爬起来。

“辰辰，妈来了。咋了？有啥事？别着急，慢慢说。”吴彤打开门问道。

“妈，小姑姑电话，你手机停机了，打我手机上了。快接，快接。”辰辰难掩一脸的喜色。

“好好好，喂，燕子，大半夜啥事啊？”

“嫂子，你还记得不，去年过年的时候你给俺儿子的压岁钱太多了，我一直过意不去，正好后来我们单位鼓励女职工买两癌的保险，也可以给自己的姐妹亲戚买，怕给你说了你不肯买，我就偷偷问了我哥你的身份证号，给你也买了一份，一百块钱保一年的，去年3月份买的，现在还有半个月到期呢，最高可以赔付五万，你化疗的钱不就有了。你瞧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幸亏刚才俺同事提醒我……”小姑子兴奋地说了一大通。

吴彤就听到了说化疗的钱有着落了，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此刻窗外灯火通明，这个城市越看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