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今夜无眠因牙疼。

此生感觉活了多久，牙便疼了多久。

牙疼其实是一种神经病，牙神经和面部神经甚至颈部神经共同作用的一种明明可以明言但又无法准确表达的痛病。

很像海边看浪潮，一波又一波连绵不断宽广无边浩瀚无边，有时来的很前卫，尖锐而猛烈，有时来的细腻，细致无微的深入浅出地，慢慢从骨髓里蔓延而出，被沙滩和海岸不断放大放宽放远，直至布满整个海滩。

这种疼痛简直可以算是坚韧不拔，执着多样到让人哭笑不得的地步。曾看到有人半夜在院中疾走，边走边义愤填膺的咒骂，时而跳脚问及原因告知曰牙疼；曾有人在宿舍耳红涨脸坐立不安，边折腾边暴跳如雷捶胸顿足，似借出了巨款久讨而未还，问及原因却说是牙疼；也曾看到有人月光下寂寞托腮久久不语，坐在花园边的长椅上愁容满面，紧闭双眼轻轻吸气呼气，像极了练气功问及原因也是牙疼；还有人口含花椒手托头，鼓起腮帮吞冷水，紧抿双唇掐脖梗，指压太阳揪黑发，针刺虎口按后颈……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都是牙疼哦！

此生感觉活了多久，牙便疼了多久。

最早的记忆是在儿时换牙，往往新牙出而乳牙拒绝离开，使出了千般计策来诱导让它退居二线，手摇，轻叩，拴线，咬硬，每解决一颗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回想起来，其实那种疼算是完全可以忍受的浅疼，夜里还可以睡得着觉梦得着糖的，简直可以算不得疼。

然而渐渐年长至“束发”之年，牙疼便成了生活中经常的伙伴，不招即来却挥之不去，来则死死缠住不能剥离，用餐须缓缓咀嚼不敢稍有逾越，否则牙便变得超长疼痛一触即发而不可收拾，其时多饮米汤最好，且千万热不得冷不得！做事须小心翼翼不可兴高采烈，否则一时兴奋牙神经也会随之兴奋起来，那可真是要命，至于能不能睡着觉么基本就不用再考虑了。我那时算不上瘦但是弱，因为时时牙痛的原因，于是看起来也是常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腮帮子是肿起来的方圆，看着胖乎乎的，初中毕业和师范毕业的时候都适值牙病泛滥，仅有的几张照片里，其他人表情生动眉目含笑，唯独我哪里能笑敢笑啊，一张长脸天庭饱满地阁不是左边方圆就是右边方圆像极了长偏的葫芦！

然后牙痛又伴随我多年，从弱冠到而立再到不惑，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光顾一阵子，和我同床共枕和我一起吃喝拉撒同呼吸共命运，简直是亲密无间的良师益友，这个神经病每次都给我带来新的不一样的感受！曾因疼痛实在难以忍受拔过几次牙，拔一次恐惧加深一次，每次都要面对：锤子，镊子，老虎钳，针管，麻药，酒精棉……久久相伴，牙痛病其实差不多能算是我真正的老朋友了，因为人生多年身边的同学朋友过客匆匆，年轻的容颜不再，清澈的眼眸渐远，没有谁像牙痛这样深情款款和我紧紧相知相随相伴这么长的岁月了，是该感激生活赐予的这种别样的感受还是该憎恨命运留给自己的历久弥新的神经性疾患呢？在如此纷纷扰扰的生活之中，以我简单明了的脑筋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

还是不想了吧，今夜月明遇牙疼，明日必会又是天庭饱满地阁偏左或偏右的方圆。愿人间再无牙病，愿孩子们都能安眠。

（《今夜无眠》，首次刊发《山西作家文苑》公众号2022年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