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完了这二斤臊子,我不禁泪流满面。
中午的时候,孩子突然说:“爸爸,我们好像好几天没吃肉了啊!”听完我心里一怔,一想:的确是这样啊!心里便有些愧疚,于是下午去买了一些,大约两斤多吧,准备亲手剁点臊子给孩子吃。等吃完晚饭,打扫了战场。拿起那柄切菜感觉很锋利的刀,一切才知道菜刀已经很钝了,忽然想起爸爸:在家的多年以来,我们厨房的菜刀从来还没有钝过,总是爸爸过几天便搬出油磨石,仔仔细细的打磨的又明亮又锋利。前几天爸爸给妈妈买药的时候重重摔了一跤,摔破了头流了很多血,左半身痛的不能移动,那天我却不在老家,朋友打来电话时我顿时感觉有点六神无主,赶紧给哥、姐夫和几个熟识的朋友找车把爸爸送到白银,仔细检查了一通,知道的确是没有大碍,爸爸连我的门都没有进就匆匆坐车回去了!做为人子,竟因为孩子的缘故,不能时时刻刻侍奉在老人身边!我手握着这把很钝的菜刀,眼泪渐渐溢出了眼眶。
童年的我们是在快乐中度过的,衣食无忧,虽然家里和左邻右舍们一样的贫穷,爸爸妈妈也整天忙得脚不点地,但是受过别人歧视的爸爸从来不像别家一样吝惜粮食,麦面尽量让我们吃。从我记事起,每年家里都养着两头猪:一个猪仔,一头大猪——大的是当年年末时宰杀用来过年的,小的是为明年喂养的。每年腊月二十几的时候,我们总是最高兴,杀猪的匠人提着满满一包工具来了,我们欢呼着,小心翼翼的凑到师傅跟前,放看他的油腻的帆布包里装着的明晃晃的杀猪刀,粗粗的糙石,黑而脏的斧头。帮忙的邻居挤了一屋子,抽着旱烟说着闲话,屋里呛得孩子们都不能进去。忽而大家捏灭烟卷,一拥地去了,便传来猪大声嚎叫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刺耳,然而倏地一高,便再也没了声息。爸爸和他的弟弟还有我的几个堂哥便提着早已烧开的水匆匆过去,提回空桶又盛了热水提了过去,妈妈用脸盆端了红红的血赶到了厨房,新的热水又很快烧开了。
天黑了,我们孩子们挨家挨户的喊来匠人和帮忙的邻居们,饭桌上准备好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烩菜,几大碟子香气诱人的肉片。割下沉甸甸的猪尾巴,送走了杀猪师傅,我们给社里的几位年高的老人几家邻居一家端去了一碗肥肥的菜顶肉,而我们的父母已经打开灯盏,开始将肥白鲜美的猪肉从骨头上分了开来,装进了几个盆子,其中大多是要腌制的,作为新的一年全年的荤菜,有的是要炖好在除夕晚上守夜时食用的,最瘦最精的那一份往往约有二三十斤,则是用来剁臊子以便在正月里调制长面吃的,分肉是爸爸的事情,而切肉和臊子是妈妈一个人的任务了——那是我们还小,哥哥最大他可以帮忙切肉片,姐姐们也帮不了啥忙。
于是妈妈开始拎起家里那柄厚厚重重的菜刀,一刀一刀的切臊子。刀在厚厚实实的案板上连续不断地发出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的响声,在妈妈的胳膊肘旁边,渐渐地堆起一堆又一堆的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臊子。在嗒嗒嗒的响声中,妈妈的腰分明硬的难以直起来了;在嗒嗒嗒的响声中,妈妈额头的汗分明慢慢渗出来了;在嗒嗒嗒的响声中,我们却慢慢地进入了香香暖暖的梦乡!一连多年,总是我们品尝着妈妈切好又炒好的臊子,在一片香味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旧年,总是妈妈微笑着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臊子,看着孩子们幸福满足的表情,而我们却从来不知道妈妈弯着腰连夜切臊子的辛苦,也从来没有体验过妈妈的类似于此的种种辛苦。
可是我终于做了我的孩子的父亲,这还不够,由于妻子身体瘦弱多病而又工作繁重只能自顾,我还当起了“母亲”,带着我的孩子偏安乡村一隅的学校,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每天操心孩子的食宿,也许是因为这样忙忙碌碌,于是才体会了做母亲的艰辛!
我拎起了这柄不轻不重的菜刀,将洗过的猪肉放在木墩上,一刀一刀的切着,钝钝的菜刀很不听话软软的精肉也很不听话,一直在溜冰似的打滑,有好几次差点切着我笨拙的手指!我想起了母亲,她拎着那把沉重的菜刀,躬身伏在硕大的案板前,一刀一刀一下一下的切那二三十斤肉臊子,手恐怕也打滑了不止一次吧?而那双劳累了无数年的做过了无数农活又来做家务活的粗糙的手,恐怕也不止一次的差点切刀手指吧?我的泪滴点点滴落滴在一块瘦肉上面,颜色鲜红鲜红,几十年啊!年迈的母亲,是如何披着生活的风霜走过一个又一个年关,切完一斤又一斤臊子的!
切完了这二斤臊子,我已经泪流满面。与爸爸相比,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双肩一直不能挑稳这个处在流浪中的小家;而与妈妈相比,妻子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父母的双肩双手把这个大家庭稳稳当当的操持了这么多年,以致一直以来我们把老家视为稳固的大后方,从来忽视了爸爸妈妈的健康状况,我们远远不是称职的儿女!然而今天,在爸爸的双肩不再能担起沉重的水桶,妈妈的双手不再能切动成堆的臊子时,我们能时时刻刻侍奉在他们的身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