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雨靴

2022年雨水节刚过，地处江南的长沙城迎来了雨雪交欢的天气。只见一朵朵洁白的雪花从天空降下，有的直线下潜，有的飘然而下，有的遇水即化，有的幸运托垫，轻轻地落在树上、屋顶、车头，给大地留下短暂的白色。风雪中夹带的雨珠细细地打落在房顶、田野、行人身上，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汇聚成涓涓流水，融化了落雪，冲走了尘埃，一起流向乡村的水塘，流向城市的下水道，流向远方的江河……

一大早，我迎着雪花飘舞、细雨缠绵、云雾缭绕的雨雪，行走在上班的路上，看见三五成群的学生穿着雨靴、打着雨伞，有说有笑朝学校走去。啊！刚过正月十五，又到了上学的时候了。已过半百的我触景生情，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读初中时发生的一件心酸往事。

那是40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雨雪交织的早晨。屋外雪花飘扬，细雨不停，路上雪水四溢，呼呼的寒风像手拧一样吹得我的耳朵隐隐作痛。刚上初中的我很是兴奋，毕竟那个时期能上初中已经很不容易了，特别是像我这样家庭比较穷的孩子，一般念完小学不是务农、当学徒就是外出打工了。我很幸运，虽然父亲和哥哥们反对我继续读初中，希望我及早参加村里农活挣工分来帮忙减轻家庭压力，但母亲坚决支持我继续读书。为了不迟到，我必须在早晨5点半之前就得起床烧火做饭。冬季的这个时候，屋外还是一团漆黑，人们都还躺在被窝里睡觉。那时的我特胆小，屋梁上爬过的一只老鼠都会令我胆战心惊。还好，我每次早起都会有父亲和哥哥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给我壮胆。那时我家里还没有通电，只能拿着忽闪忽闪的煤油灯，独自到厨房洗锅烧火做饭。当时家里吃饭都困难，根本买不起煤，做饭用的烧柴都是从山上捡回来的枯树枝、树叶和收割的野草，存放时间稍长就回潮了，生火时不容易点燃，有时需要用吹筒使劲地吹才能让火烧起来。因此，煮一锅6口人一天的饭，需要忙乎一个多小时。

吃完早饭，我整理书包准备赶往离家5公里之外的学校上学。糟了，我那双黑色的破旧雨靴三天两头漏水，前两天发现有三处开裂，洗干净了正在晾晒，计划等晾干后请爸爸帮忙打磨缝补。因爸爸忙，家里又没有买胶水，一直还没有上胶缝补。没想到一直阴冷多云的天气会在昨晚突然下起雨夹雪。咋办呢？穿爸妈的或是哥哥们的雨靴吧？也不行啊，因为家里成员每人只有一双雨靴，不要说爸妈和哥哥们需要穿雨靴下地干农活，就是哥哥不穿雨靴，留给我穿，我也穿不了，因为他们的靴子太大了，但不能不上学呀！无奈之下，我望着门外下着不停的雨雪，脱掉妈妈亲手做的布鞋，扯下布袜，背起书包，光着脚，打着雨伞，踩着冰冷的雨雪，顶着呼呼怒吼的寒风向学校出发。一步、两步，一丝丝的冰凉从我的脚心传到我的心脏；一里、两里，一阵阵的钻心剧痛从我的骨子里涌入我的心窝。慢慢的，我的双脚开始麻木；慢慢的，我的双脚开始失去知觉；慢慢的，我的脚步放慢了；慢慢的，学校离我更近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走（比平常慢一点），我终于赶在学校早读铃声之前到达了。当我一手拿伞、一手提鞋、光着脚进入班里之时，在楼道里正巧遇见了我的班主任侯国太老师。他是一位年逾50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留着小分头、衣着讲究的男人，平时对学生很严，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穷学生都比较怕他，因为每次没有交齐学费而留校都有我，有时只有我一人。还好，我的学习成绩当时在班里处于前几名，各科任教老师都比较喜欢我，尤其是教数学的王老师，向兄弟一样很随和。侯老师见我光着脚来上学，把我叫住问道“你怎么大雪天光着脚上学，你的雨靴呢？”我正要解释，他接着说“来来来，先跟我走”。我跟着侯老师来到他的单身宿舍（在我们班这栋楼的东头，一间仅供午休的小房子），只见他快速拿出洗脚的瓷盆，提起办公桌上蓝色塑料外壳的保温开水瓶，拔掉瓶塞，将水全部倒入脚盆，又加了一些凉水，用手试了试水温，示意我赶紧泡脚。我搬了一把木凳坐下，直接将双脚放入热水中。刹那间，我发出一声惨叫，感觉有万枚钢针直接钉入骨头一样钻心的痛。原来，我早已冻得麻木肿胀的双脚瞬间遇到一定温度的热水，会促使局部的血液迅速开始流动，但大部分肌肉还处于冻结状态，血一时无法及时流动，就会造成末端神经异常兴奋，引起痛疼。大约在热水中浸泡三五分钟，我的脚开始有感知了。我向侯老师说明了我家的情况，只见他的眼角有些湿润，用了一句“你家也太穷了”来终结这个话题。放学时，侯老师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再次询问了我家的情况，并问我穿多大的鞋，准备给我买一双雨靴，被我坚决拒绝了。因为侯老师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富裕，他也有两个孩子，很多地方都需要花钱。

后来，侯老师经常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教育我要知父母、懂感恩，家里越是贫穷，自己就越要发奋学习，要用知识提升技能，用知识创造财富，用知识改变命运，不能负了光阴，不能负了父母，一定要扛起自己责任，努力学更多的知识，练就更强的本领，担当作为，早日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才，早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在侯老师的激励之下，初中毕业的第二年，我参军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驻守在祖国的大西北，用担当践行当初对老师的承诺，用青春护卫祖国的大好河山。

如今，斯人已去犹记影，敦敦教诲字字清。已是知命之年的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侯老师对我的教导犹如昨天，句句贯耳、字字戳心。如果没有那次刺骨冻脚，也许我无法感受侯老师那严厉外表包裹下的温暖炽情；如果没有侯老师的敦敦教诲，也许我会因为贫穷而沉沦，自卑地成为一名忠厚的老农。感谢雨靴留给我珍贵的记忆，感谢侯老师教会我做人的道理。虽然我现在基本上不穿雨靴，但只要看见雨靴，我就会想起我敬爱的班主任侯国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