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钓鳗戏晨
抛开记忆的悠长与浓淡,撷取童稚生活的点滴亮色,唯有四十年前的那野趣横生与辛辛劳作,成就了我的少年豪气和霸气。最意蕴缠绵、引以自负的精神慰籍,要数那个时候的钓蟹、抓鳗鱼的时光了。而江鳗、蟹虾这几味野生翘楚,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农村却是没有人懂得养殖技术去专门喂养它们的。因此,捕获它们不属于集体或私人财产的范畴,更没有 “禁捕”戒律,纯属自然馈赠的野味罢了。所有空闲之人都可以于江边垂钓鳗鱼,或支网或下江滩河塘掏洞抓蟹。
这样辛勤劳作的付出而赚取的家庭收入,也是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学费和零用开支的仅有来源。因为七十年代的农村家庭,人口多,大人和少年也是要参加集体劳动拿工分的,人们的生活大多入不敷出。
凌晨的江风开始肆虐旭辉的时候,我们父子三人身披朦胧月色,就着初夏凉意,踏碎鸟鸣簇拥的阵阵涛声,从江堤内坡拾级而上,至堤顶便豁然开朗。凭借手电筒的强光直射,大家顿觉眼前浪花伴舞的天上明星是别样的鲜活可爱,有如与船火争锋的灿烂珍珠。时而也传来孤鸭被某个强盗水禽欺凌的呼救声,让年幼的我们忐忑不安地紧偎在父亲左右,四处张望;更害怕那忽闪忽灭的灵火惊魂。心里的疑惑不断膨胀却又不敢问,因为此种现象已经历得司空见惯。
父亲从来不用铁钩或渔网捕捉长江里的野生鳗鱼,钓江鳗是非常需要技巧和耐性的,掌握鳗鱼的生活习性尤为重要;控制潮涨潮落的水位高低,又是父亲必须准确把持的绝佳垂钓机会。及时选取茅草茂盛密集的区域下饵垂钓,当是父亲多年来悉心积累的经验了。看潮水以撒欢的速度逐渐漫过脚掌的当口,我们无法享受小鱼小虾亲吻脚背的乐趣,以及萤火虫乱舞夏夜的浪漫。因为这时,父亲早已非常麻利地用铁丝、麻丝钩穿起了长约6~8厘米的弧形蚯蚓饵(这里需要赘述的是:鳗鱼的牙齿小而密,它们见到摆动的蚯蚓后会奋不顾身地抢食,牙齿则会短时间内被钩穿蚯蚓的细麻丝套住,钓者这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它出水甩至桶里。略有遗憾的是,父亲常常也会不小心把鳗鱼摔落在茅草丛中。任你多高的抓鱼能手,鳗鱼掉在草丛里,多半是抓不住的。由于它的身上和黄鳝一样,有一层非常光滑的粘液,纵使有竹夹子也来不及拿来使用,它们落地后瞬间便钻进水里逃之夭夭了);在不停摇晃小竹竿上蚯蚓饵的同时,只听“啪”的一声,已经有一条大约50厘米的草鳗(鳗鱼分为食草鳗和食荤鳗两种),被父亲轻松甩落至水桶里。学会这样的钓鳗技巧,是在我们年龄稍长一两岁后的事了。毕竟我们当时人小力气小,个头才比水桶高一点呢!
这样的收获总让我和弟弟兴奋不已,围绕水桶欣赏良久不忍撒手,快乐溢于脸庞。因为有了它,天亮后到内河钓螃蟹必有的美味诱饵就到手啦!当江天被旭日捅破后,我们又能准确观察到,江岸斜坡上水里的茅草时而有晃动的迹象,这或许就是鳗鱼在咬食水草呢!迅速用钓饵去逗引它们,可能就有大家伙咬到诱饵了呢!
潮水在不经意间开始大面积溃退,有无收获也只能作罢。但每次我们的运气总是意想不到的好,临走前还会钓上一条来。往往这样的日子,父亲会一路领先,带着我们哼着小曲,吹着口哨;即便满身沾染露水泥巴、浑身湿透,也总是饶有兴致地往回赶。但是,也有冷不丁横在路中间一条大蛇挡住去路的,让父亲都会大惊失色,唯有赶跑它才能有回家的路;这也是父亲独独不让我们超前走的原因。那个时候的农村,夜间出行,是一定要小心的;晚上毒蛇出来觅食,田头沟边最容易出没,而青蛙又喜夜间撒欢赛歌喉,倒成了蛇类不可多得的美食目标,常常和我们不期而遇,算是锻炼胆识吧。
如果有时真的一无所获,母亲还会怨怪,说是耽误了大好的清晨时光,可以割几菜篮羊草(喂羊的青草)的,不至于把它们饿得“咩咩”乱叫,以至掀翻了羊圈!
二、螃蟹横行夜
鳗鱼钓回家来,不管有多少,万万是舍不得吃的,因为它是钓螃蟹必不可少的最美诱饵(记忆中只有一次,父亲宰了半死不活的几条鳗鱼,红烧了给我们解馋)。当然,黄鳝和青蛙也是螃蟹的偏爱,但我们都不轻易出手抓的;毕竟青蛙在当年也属于益虫,即便是逮不到黄鳝,去集市上购买饵料,也断不会同意父亲去捕捉青蛙的。
在当时,钓螃蟹的网兜一般市场上没有成品出售,都是父亲学着人家的模样自制而成。简而言之,这种网兜的骨架,其实就是用两张形似射箭的竹弓,呈十字交叉绑扎而成,下方的弓弦改为尼龙网而已;又于网的中间扣上一段鳗鱼片作诱饵,再依据本地河港大约最深地方的长度,于十字弓中心扎一根两三米长的尼龙绳,绳的末端再系上一块五六厘米见方(正方形)的白色泡沫板,最后又在四个弓角底部扎上小铁块或螺丝(便于蟹网快速沉于河底),就算完美制作成功一张蟹网啦。
我的家乡是四面环江的江洲,属于江南鱼米水乡,洲内河港纵横密布,螃蟹一般不喜流水潺潺的港道栖息,尤喜僻静的大小内河繁衍生存。而夏秋两季则是它们活动最频繁的季节。初冬北风怒吼的夜晚,如果在江边闸口搭个稻草棚、支盏煤油灯或者带上手电筒,静静听蟹,那也是一种有人羡慕有人嘲笑的乐事。螃蟹一入冬,就准备储备食物进洞冬眠啦。所以,在寒风肆虐的夜晚,它们也要冒险出来觅食过冬的。没有储备足够冬粮的家伙,会横行霸道地出现在闸口或堤岸或斜坡处;此时,爸爸会带着我们,听着“吱吱”的移动声和吐沫声,顺着手电光悄悄地徒手扑上去轻而易举逮住它们。为什么呢?因为天气忽然转凉,螃蟹的本能反应和人一样,速度要比秋高气爽的季节慢半拍。我们要是运气好的话,一个晚上可以抓获好几斤胖蟹呢;而且进入冬季的蟹价是热天的几倍。
但更多的情趣还是在钓蟹。
如何选河塘选地点投放蟹网,也是一门学问。通宵达旦地在家的周边河塘起网钓蟹,却是一项非常辛苦并能磨练意志的差事。但我和弟弟都乐此不疲呢!因为那种收获的兴奋和惬意,是无法用语言比拟的,也是没有亲历的人想象不到的。而童年和少年能有如此的历练,却又是难能可贵的;不管处于哪个时期,一般家庭哪里舍得儿女整夜无眠呢,这也是生活的无奈啊。
起钓蟹网的瞬间,最让我和弟弟喜出望外的莫过于那一声“唰”,—网兜上来两三只大螃蟹。在旁边负责抓蟹的弟弟眼明手快,立即扑将过来,用双手甚至身体捂住蟹网,哪管螃蟹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即使蟹脚扎疼了手臂,也绝不会让它们逃跑的。因为卖了钱可都将成为我们积攒的学费啊,或是我们难得解馋的一二分钱一根的冰棍呢!所以,那些苦中有乐的不眠之夜,不仅是我终身难忘的童趣,更是我人生不可多得的一笔精神财富。
还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也会刺激我们日夜昏昏欲睡的神经。有时沉甸甸的蟹网里竟然横卧着一只野生大甲鱼呢!当然,这也终究成为不了我家餐桌上的佳肴,物以稀为贵嘛,肯定要卖钱的。有时我和弟弟步行去十里外的大街卖螃蟹,甲鱼半路上都会被人抢购了去。也有漫游而过的鳊鱼或鲢鱼,被我们迅速起网兜住甩上岸来,成为我们的餐桌美味!更有令人扫兴害怕的事情发生,偶然蟹网中会盘绕着一条大蛇,吓得手足无措的我们扔下网就跑,待蛇自行离开后,才悻悻回头收网下网。
为了钓到更多的螃蟹,父亲会制作更多的蟹网,让我们去距家四五里外的很多河塘布网。主要不是嫌我们玩耍偷懒,而是蟹网起钓是要有较长守候间隔时间的,一般上半夜和下半夜只需起网四五次就可以了。上一次起网抓蟹也有惊吓的副作用,这一批蟹成为俘虏后,下一批是要等待其它洞穴出来觅食的倒霉蛋上网的。所以,路上行走的时间多于起网的时间。
由于我们兄弟二人是孪兄弟,做事有时也心照不宣。晚上距离民宅近的,恐会有疯狗冷不丁地冲上来偷咬你,所以结伴而行是长辈的特别叮嘱。比如去十里外的大街上卖螃蟹(父母亲都要起早上工挣工分的,无法分身,卖蟹这样的闲差自然非我们莫属),也常常是同去同归。螃蟹的价格趋势和现在的行市大同小异,是随着市场变化的;而且,大人害怕生人欺负我们小孩,特别是价格和斤两方面,讨价还价有两个人齐上阵,确实占了很大的优势呢!虽然螃蟹的价格每斤才两三角,但它的积少成多,寄托了少年的我们多少希望和梦想啊!那一分分钱的喜悦,是劳动的结晶,是缺少睡眠的另一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