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二泉映月的老顾啊,他那凝神痴醉的状态,迷倒一大片喜爱二胡音乐的乡邻,连我这个五音不全的文艺爱好者,看着听着就被他拉进了精彩悦耳的章节,仿佛步入不能自拔的迷醉境界似的。让人无法想象的是 ——那些农村的中老年人竟把在如此随意的露天场演奏的二胡独奏,当成了一种最惬意的夏夜消遣,令我既震惊又欣慰。这也说明在当下的农村,人们的业余生活和欣赏水平都有了质的飞跃;更是上升为时代发展进步的必然景象。还让我疑惑的是——在那些蚊虫肆虐的星夜,或是寒风交织的冬晚,总有很多为了观看他演出,久久不愿散场归去的纯朴老乡。我甚至臆想着:他们可能真被瞎子阿炳的传世经典——“二泉映月”的乐音之魂给打动了;抑或是他的绝美演奏,打开了他们骨子里尘封已久的艺术闸门。
他仅仅上过两年小学。因为家里穷、父母去世早,是个单纯洒脱的放牛娃,很小就过继给了无儿无女的顾姓人家。由于没有文化,又缺少父爱,导致他的性格一直有点孤僻,不喜与别人交流闲谈。少年时期的他日子过得平淡清苦,但所有繁忙农活的现场,是断然少不了他娇小身影的。又被贫困所逼,不参加体力劳动是要被继父继母打骂的。从小要强的他,不管干活多少与好坏,都不敢与长辈们顶嘴耍横。
长到18岁可以应征入伍的年纪,村里根据实际情况,为了照顾他的家庭,又沾了叔叔是生产队长的光,他就顺理成章去部队锻炼了五年,成为六十年代末一名守卫祖国北大门的边防军战士,接受了军营大熔炉的火热熏陶。正因为有了军人气质,为他后来担任生产队长一职,着实增添了不少组织指挥的才能;也让他老气横秋的自傲品格蜕变成为管理的强者。比如生产队里一件关乎集体荣誉和群众利益的分配事项,有了严重的意见分歧,不管多少人反对,哪怕是少数人赞成,他都想法扭转乾坤,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把事情尽可能合理合法办好。
自娶妻立业后,他竟然养成了四个嗜好,拉二胡、钓鱼、喝酒、抽烟,其中前两个算的上是雅致拓梦的生活乐趣吧;而另外两个则是对他的身体健康造成了一定破坏作用的恶习。大概记得在我们家乡七十年代国家经济有所好转,开始盛行的婚丧嫁娶,逐渐有了聘请民间艺术团凑兴的做法,也让他的这一高雅爱好终有大展身手的舞台。上天似乎有意眷顾于他,加上稍有乐器弹奏的天份,他辛勤钻研了几个春秋,便已成名于附近十里八乡,并和妻子共同成立了属于自己的民间艺术团。彼时多少权贵人家有大事,都提前邀请他计划演出呢!没有预约的主家,无论请谁打招呼都是惘然。他就一句话“忙的不可开交”,回绝掉。
他的钓鱼瘾和烟酒瘾一样大,不分伯仲;逮到空闲的机会,他就四处寻找野沟(方言,无人管理且能养殖鱼类水产的河塘)打窝,觅好位置蹲守下钩。一般他在夏天优选大树阴凉处,冬天则选在阳光开阔、水草多的地点。只见他麻利的把小马凳一支,香烟一叼,稍后就逍遥自在钓起了水中日月。由于他做事专一,钓技甚佳,且喜独来独往,风雨无阻;无论寒暑,常常鱼获颇丰,被邻里乡亲戏称为钓鱼专业户。当他静心垂钓一方时,生人万万不可有意打扰的,否则会惹他生气,怼你没商量。遇到天气凉爽,他许会因为太多鱼的诱惑忘记饭点时分,被夫人责怪成痞,却默不作声。
常言道,粗茶淡饭、荤腥搭配是老年人健康伙食的基本。而他却偏爱咸食,更过分的是,老婆烧好的饭菜,只要不合口味,他还会偷偷将筷子伸到盐罐里沾点盐,放到自己食用的菜盆里搅上一搅,才觉美味无比,下酒更开胃。不管家人的说辞多么严厉,他都无动于衷。他平常喝的白酒必是几元一瓶的便宜货,舍不得去买上档次的酒喝,除非来了贵客。然而烟酒不分家,酒至鼾处,还要叼上一支“赛过活神仙”的香烟,烟雾缭绕、神魂颠倒一番。殊不知,以上三个举动,为他的心血管病埋下了伏笔,也为后来的恶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副作用。因此,在他七十一岁那年,逝于心血管爆裂。如此不珍惜生命,与他“生死由命”的倔强和文化极低,与他不相信现代医学和始终不愿检查身体等等原因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我和他属于忘年交,对他关于医学保健这样的劝慰,有过多次的畅谈,但他都一笑了之。如今他已仙去七八年,还能常常被人提及,足以说明他这一生没有白活,在大家心目中有一定的名望。去世那天,他的徒子徒孙一行上百人都来为他送行。因他对本地民间艺术团的“传、帮、带”之特殊贡献,不禁令我辈七尺男儿也肃然起敬、泪滴衣衫,更扼腕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