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在一起时,偶尔提起外婆,那种对她的怀念情愫总似如鲠在喉。虽然她去世已达三十多年,但其音容笑貌却是历历在目。特别是她待人接物的少许细节,唤醒了我多少美好的童年记忆啊!而外婆的善,也映衬着我和弟弟少年时代的勤快和诚实;待我们渐渐成长后,再于脚步丈量时光的韵律里,慢慢彻悟出来。
由于当年农村分田到户以前的那些苦日子,是大多数老百姓家庭都需经历的生活低谷。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人们为了节约挣钱的时间和节省开支,清晨干活或者做买卖,不吃早饭(有些人家为了省下来钱办大事、盖瓦房,干脆不做早饭)属于常事或已成习惯;而且穷人家的孩子没的早饭吃,必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了。邻居和长辈们在我后来有记忆的年纪,常常唠叨——你和同胞弟弟在五岁以前,是不懂得还有吃早饭这等“好事”的。
当月芽儿还挂在树梢上偷乐的档口,我和弟弟早已开始了少年时代的求生磨练。每次步行上街售卖在河塘中打捞星光收获的蟹虾,都是苦中寻乐的一种岁月缩影罢了。集市散去,我们最后常有卖不掉的、半死不活的或者特别小的蟹虾,但是如何处理这些“野钓翘楚”呢?如果带回家去吃,终归是有点不情愿的。熟人看见了,会嘲笑着嘀咕——到底是小孩子不会做生意。所以那些卖不出去的东西,大都不带回去给自己和家人当作美餐的,出门前又听了父母亲的叮嘱,一定要送给舅舅当作下酒菜。由于舅舅家住在集镇,返回只需十几分钟路途就到了。每每将这些“剩货”送过去的时候,外婆自是不肯接受的,知道我们上学的费用全部要从卖虾蟹的零钱中,积攒下来,否则就有退学回家务农的可能。其实,也有贪图便宜的老乡会买这些“剩货”。我们不肯在街上傻等,主要是因为回家还要去筹措钓虾钓蟹的饵料等事宜的。
那些年被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早干活、早得力、早赚钱,不被嗜赌成性的父亲把整个家庭拖下水,在苦海里永无翻身出头之日。母亲这样的告诫直至我们出了校门参加工作为止,才逐渐少了抱怨。
每当去外婆家“送礼”时的旭日冲破堤岸,也会延续另一种如鲜花般盛开的外婆关爱情。只要在我们去的时间,外婆还没有下地干活或者外出做事,她老人家必然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早饭招待我们的。那些“美味”自然是我家早餐桌上从来不曾有过的,比如咸鸭蛋、油条、烧卖、炸圆子等等,让人看着就馋的不行,引诱得我和弟弟就像饿了几世一般,不需两分钟便会把食物消灭干净。外婆看着我俩的开心吃像,总是微笑着劝慰:“吃慢点吃慢点,还有的还有的。”明眼人知道,这是外婆善意的谎言。那是什么年代啊?怎么可能有太多的饭菜让我们放开肚子吃饭。临走前还会关照,等放了寒假,爸爸妈妈没的活计叫你俩帮忙,一定来住一阵子,和表哥表弟好好玩玩!
为何我和弟弟去外婆家蹭早饭,会有这般礼遇呢?主要是舅舅当年凭借自己的辛苦努力,已经成为八桥乡建筑站的工程队一号队长,他的收入与乡邻比较起来,应是令大多人咋舌的。因为他家在七十年代末,就已经建起了二层小楼呢!
记得我和弟弟八九岁那年冬天,第一次步行七公里路来到外婆家,已是中午时分。如果用现在的惯用思维来分析,想想都觉得后怕异常,假设半途遇到了人贩子呢!后果可是无法估算的,真是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老话。两个孩子走那么远的土路、石子路,其中的坑坑洼洼、曲折颠簸、野狗横行,却是令人不寒而栗。而最关键的是——父母亲下田干农活根本不知此事,也无暇顾及。由于年纪太小,又是头一回在没有父母亲的陪同下,远途步行上街,路上几个生人投来奇怪的目光,确实令我们有点腼腆和拘谨,已然没有了在家里的那种潇洒男子汉的气势。
我俩不知道站在外婆家的后门口有多久,忽然开门吓得大叫一声的人——正是亲爱的外婆。“怎么会是你们两个小家伙啊?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吗?爸爸妈妈呢?”她一连串的问题,把我和弟弟弄得半天都答不上话来。其实,她没有太多的责怪,只有温暖的呵护和关心。不仅因为我俩是孩子、是她的外孙(外婆总共有12个外孙呢,对我和弟弟似乎格外疼爱,搞得其他老表们略有微词),还因为外婆拥有的超乎常人的大爱。接着她还说,你们不要害怕,这里就是你们自己的家,没人敢欺负你们的。
听母亲说,外婆一生共生养了10个子女,后来能够健康成长走上社会的,还有四个舅舅和两个姨妈,而母亲则是留在家里最小的一个女儿了。因为生活所逼,岁数比母亲小的两个舅舅早早过继给了别人家当儿子。
她老人家在解放前,长年累月地帮别人捻麻织布,几乎不收取报酬。她毕生坚持的是“行善积德”的处事方式,让自家人不受外界欺负,日子过成平淡流水,便是烧了高香。其实,她一生并不太迷信,但比起那些整天烧香拜佛的假信徒来说,是超越他们百倍的“佛缘真人”。因此,她一生的经历并无太大波折,也过到了令人称羡的耄耋之年,才病故西游。
九十年代初,我远在广东省湛江市某部当兵,虽然距离退伍还有半年,但外婆去世的消息,恰似晴天霹雳砸晕了我,又无法请假回去行吊唁之礼,终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让我此生就像背负了一份沉重的“孽债”。难得与舅舅相聚时,忆及她老人家,我便愧意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