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爸将一挂长长的鞭炮挂在窗外的树梢,像一只引颈高歌的公鸡那样在玻璃外面的院子里讨厌地鸣叫。
老爸说,娉娉,快来快来,快来听响啊。
然而此刻我刚从睡梦中醒来,尚雯婕“很二”的表演还没有从我的梦境里完全退场。不知道尚是哪天闯入我精神领域的,好像是某个深夜,我躲在被窝里哭过之后,尚就“很二”地沿着耳机柔软的音频线闯进了我的心房。十岁以前,假如我内心受伤,抚平伤痕的只有眼泪。那时候,我常常在父母酣然入睡的时候偷偷地哭,晶莹的泪水把印着咖啡猫的卡通被罩浸湿了,枕套上的小熊便张着贪婪的大嘴喝去我的忧伤。
我的生活里有四个贴身的长辈和老爸身后的一堆亲人。老爸身后的那一堆亲人我不说了,因为他们都在遥远的陕北其实与我的生活无关,与他们的最多接触是偶然被老爸拽着回老家过年,姑姑姑父伯父伯母还有大哥大姐们围着我不停地“吹嘘与追捧”,所以,他们对我既内心构不成伤害,又影响不了我的生活。姥爷姥姥是我感觉最为亲近的老人,小时候在姥爷家里,他俩像两只憨态可掬而又十分勤劳的小熊那样总是被我喊来唤去,感觉舒心贴心而又服务周全。但是,我六岁半之后就基本结束了被小熊的呵护。我被父母带着住在第一小学的附近了。妈咪说,第一小学是这座省会城市的“一流小学”。妈咪牵着我的小手去学校报到那天,曾经竖着大拇指头告诉我说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从“一流小学”开始起跑直至未来腾飞的。妈咪说,比如。妈咪说,比如第一小学附近的房子就贵得吓死个人,但咱们家却很幸运地在这里有一套房产。妈咪说,所以,娉娉你很幸运地从“第一小学”起跑了。妈咪说,妈咪期待着娉娉未来腾飞。那时候我还是个六岁半点儿的小女孩,被妈咪嘴巴里的起跑与腾飞的概念弄得很“懵”,但妈咪是我心灵的导师老爸是我心中的“神”。我被妈咪牵着小手进入校园见到老师领取了课本又回到老爸的轿车上了,却还在想象着起跑和腾飞的内涵。我想象,其实起跑与腾飞像幼儿园的滑滑梯那样,以极快的速度超过小朋友爬上高高的梯子,然后一屁股蹲坐在滑道里“出溜”一声就滑到尽头。妈咪好像对我这样的想象很无语,却还是表扬了我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妈咪说,我的女儿就是聪明,能把起跑与腾飞的意思与滑滑梯联想起来,谁敢说她不是天才我都不愿他的意。这时,轿车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当疾驰着的车轮减缓前进的速度,像蜗牛那样爬行着停稳之后,老爸扭过头来温暖地盯着我开始说话。老爸说,这个比喻是不错的,但缺乏对起跑与腾飞真实意义的精准理解。老爸说,起跑是一种准备,腾飞是一个过程。老爸说,只有起点的步跑好了,才能实现人生完全意义上的腾飞。
说实话,我从能听懂人话那一刻起就感觉老爸的语言总是与众不同。我六岁的时候找不到对老爸语言风格的准确描述,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老爸的语言是那种“高大上”的风格,云山雾罩令人讨厌简直无可救药。
请你原谅我叙述的凌乱无章。嗯,此刻在我对你称呼是“你”而没有使用“您”。我知道能够听我叙述或者说能够对我叙述产生兴趣的人都跟我老爸的年龄差不多。如若按照我妈咪的要求,对你的称呼应该是“您”,这样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那种有教养、懂礼貌的“乖乖女”了,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即便你此刻年龄跟我姥爷那般大小,我也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称呼。尽管你是大人是老人,而像我只不过是个“小屁妞”,但书面表达则应该是“大人与小孩”的关系,所以我也是个人。是的,我是人,一个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对世界认知,有自己对事物判断的人。假如哪一天我真的咆哮起来,无论是姥爷是姥姥还是老爸和妈咪,我都要向他们强调“人”的感受和人的尊严还有人的自我和人的存在。
真的很抱歉,我又扯得太远了。本来是在讲述老爸将一挂长长的鞭炮挂在窗外的树梢,尚雯婕“很二”的表演还没有从我的梦境里完全退场,怎么又突然拉扯到关于“人”的讨论上了?那么好吧,我还是回过头来叙述某个夜晚。某一个心很受伤的晚上,尚沿着耳机柔软的音频线从苹果手机里爬出来闯入了我的心房。
我十一岁生日那天,老爸给我送了部苹果手机。手机上自动装着学人饶舌的“汤姆猫”,后来我自己又下载了360小游戏“愤怒的小鸟”,还有QQ聊天工具以及“QQ音乐”。某个晚上,我因为在游泳馆里说了句真话,把子涵的妈妈惹怒了。那天晚上,当子涵妈妈骑着电动车从省体育中心愤然离去之后,我的厄运就突然降临了。我的妈咪平生第一次对我动粗,她用那双因为每天要骑着电动车风里雨里带我去游泳而被寒风吹得干裂的手指狠狠地揪了我的脸蛋。妈咪愤怒地问我,说,你对子涵妈妈说什么了?当时,我的脸蛋儿被妈咪揪得像猫爪那样钻心地疼痛,但妈咪此时眼神凶狠语态强硬我胆怯极了。我心尖儿颤栗着站在妈咪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说,我告诉阿姨今天李教练说子涵几天没来训练,游泳退步了,教练还用棍子敲打子涵的脑袋,教练还说子涵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一辈子也拿不到“游泳二级证”。我还向妈咪解释,说,妈咪,李教练真是这么说的,李教练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站在子涵的身边。我说,妈咪,我说的是真话,没有欺骗子涵妈妈。
但是,我此刻的解释像天空飘来的一片云彩那般,霎时就把妈咪的脸色渲染的乌云笼罩雷鸣电闪。妈咪厉声问我,说,真话是你说的吗?你说子涵退步你说子涵拿不到“二级证”,你这不是找事是干嘛?妈咪说,你那么聪明那么能说你自己回家吧。然后,妈咪就骑上电动车快速离去,我被孤单地丢在了省体中心偌大的院落。我记得那个冬季的晚上,寒风瑟瑟天气阴沉,接孩子的大人陆陆续续地走完了,空落落的省体中心大院的路灯像鬼火那样鬼魅地冲着我眨眼。妈咪在这种鬼魅的灯光下快速离去,这让我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与无助。那时候,能够自我赎救的是我出生时学到的哭号,我在那时的哭号中夹杂了人类的语言。我歇斯底里地喊着“妈咪”,我哭喊着妈咪妈咪,以后我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你快出来。
妈咪像天上的仙女那般突然又从省体中心鬼魅的灯火里钻了出来。她把我一把抱上电动车的后座椅上,但眼神却依然那么凶狠。妈咪说,以后你再敢“嚼舌根”看我还要不要你?妈咪说,哪个妈妈愿意别人说她的孩子不争气不进步拿不到“二级证书”?
说实话,我恨透了“二级证”。我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我将被妈咪很看重的“二级证”逼疯。其实,七岁那年妈咪送我去省体中心学游泳是因为我的体质差经常感冒发烧,游泳是为了让我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却不知怎么搞的她们几个每天接送我们这群孩子游泳的妈咪一起嘀咕之后,妈咪就要求我调整目标拿游泳“二级证书”。为了实现妈咪的理想,我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就要进入游泳馆里进行两个半小时的高强度训练。高强度训练拉开了我成长的骨节拉得我浑身每个关节都无比疼痛,但我的身材却一天天苗条一天天长高了。我的老爸今年都是四十五岁的老男人了却还是一米六八的矮个头,但我在十一岁的时候身高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二。老爸每次看着我修养长的身体,就像观摩精美的工艺品那样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满足的气息,但老爸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成长的疼痛。老爸关心的永恒主题就是我的身体苗条脸蛋漂亮越来越出水芙蓉越来越像大美女了。我知道我是老爸心灵的杰作是老爸炫耀的资本——这些都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其实,我对老爸的炫耀讨厌极了。这种讨厌就像愤怒的小鸟讨厌山姆大叔一样,恨不得张开大嘴一口就把他吞掉。
某一个心很受伤的晚上,妈咪满脸凶煞地用电动车把我从省体中心驮回家里,但她却在进门的时候将我拒之门外。妈咪说,你嘴巴那么能说那么善于表达,就别进家了,等在外面说够了说烦了说得不想说话了再进家门。因为没有开灯,我看见漆黑的屋子像一个黑洞似的把妈咪吸了进去。我惧怕妈咪突然的丢失,就又一次放声嚎啕大哭,但妈咪躲藏在黑洞里的表情我无法看到,所以内心惶恐之极。我叙述过的,此时我还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小女孩,我不能失去妈咪的关照。因为在我的感觉当中,老爸像一只蜜蜂似的总是很忙,除了节假日平常他很少能在我入睡前回到家里。于是,我内心惶恐地对着漆黑的屋子哭喊,哭喊着向妈咪认错。我说,妈咪妈咪我以后不说了,即便是真话我也不说了。但是,那个夜晚,妈咪已经酣然入睡老爸也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里打起了呼噜,我却还在揪心地思考“为什么说真话也是错误”的奇怪问题。我从我能够听懂人话就接受了妈咪“不能撒谎”的思想教育,但今天我说了句真话,为什么就被暴力被恐惧呢?我悲哀地想到,人是个多面而又复杂的东西,以我这种尚未成熟的智慧很难解开这道谜语。于是,我悲伤地默默哭泣,吧嗒吧嗒的眼泪搅扰得我无法安然睡去。于是,我在父母鼾声四起的时候躲在被窝里打开苹果手机,把耳机深深地塞进耳朵里。“很二”的尚就是在“QQ音乐”的“随机播放”音乐中闯入了我的世界占领了我的精神领域:
每个人都不信任我,
每个人都质问我,
每个人都对我施加压力,
你们敢不敢面对我?
你们都想从我身上获取点什么,
但你们也什么都拿不到,
……
2
老爸将一挂长长的鞭炮挂在窗外的树梢,像一只引颈高歌的公鸡那样在玻璃外面的院子里讨厌地鸣叫。
老爸说,娉娉,我要点炮仗了啊。
妈咪躲在厨房把锅碗瓢盆搞得叮当当响,妈咪说,娉娉,老爸在喊你呢,怎么不说话?我赶紧“哦”了一声算是回应。我其实最怕的是妈咪。嗯,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2014年正月初一的这个早上如果不是妈咪提醒,我绝对不会站在阳台上看老爸放炮。因为这么多年来老爸的指令当耳旁风我已经习惯了。我总结老爸除了语言“高大上”之外,一般来说不会吵我也不会把我丢在鬼魅的灯火下就跑了。妈咪说,那是因为老爸在我成长过程中对我的关心太少付出不多,所以老爸自感愧疚自我认识到没有资格吵我没有胆量把我丢给鬼魅的灯火,所以老爸只能被动接受我冲他发火主动接受我的欺负而面对我这种“野蛮女友”般的蛮横他只能憨笑而不能发作。尽管这样,我的内心深入依然对老爸充满怨恨。我时常质问老爸,说,你一个小处长难道比我们校长还忙?每当此时老爸总是无言以对,我就感觉从心理上将老爸征服了。但是,无论我心理上怎么战胜老爸,除了节假日他还是像泥鳅那样滑溜得稍不留神就溜之大吉了。
2014年正月初一的清晨,我在妈咪的催促下站在阳台隔着玻璃看老爸放炮,却感到窗外树梢上的那挂长长的鞭炮像一个奔跑的孩子被大人拴在树上了,那般孤单,那般清冷,又那般无助,感觉可怜极了。老爸手里拿着燃烧的烟头,他见我已站在阳台的玻璃窗前,就用嘴巴猛砸了几口香烟,烟头的火舌就一闪一闪地散发出灼热的光芒。老爸冲着玻璃窗里的我憨憨地微笑,引颈高歌那般咋呼着说,娉娉,赶快把耳朵捂着啊,别被炮仗的声音吓倒了。我没有按照老爸的要求捂住耳朵,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像一只公猴似的举着烟头敏捷点炮。此刻,那挂悬垂于空中的鞭炮像泥鳅那样灵动无比。当喷着火舌的烟头即将接近引信的时候,它尽然翻身脱逃了。我看见公猴一样的老爸偏着脑袋伸出猴爪在那挂鞭炮的身上挠一把又挠一把,鞭炮躲避着没让他成功把引信点燃。于是,我站在玻璃窗前恶毒地发笑,但内心却又无比高兴无比舒畅。我假设那挂鞭炮具有人体的血脉长着善于思维的大脑。所以,它不屈服于别人的意愿随便就炸裂出“噼啪”声响,让别人喜庆让别人欢畅而自己却化作一缕青烟无声消失了。但老爸却很执着,他把烟头的火把砸得更旺火势更猛,又紧撵着挂鞭逃避的脚步试图控制试图点燃引信试图听到“噼啪”的声响。然而,让我内心感觉悲催感觉凄凉的是,那挂鞭炮被老爸牢稳地绑挂在小树的树梢上,它的身体就好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那样,无论如何挣扎、无论如何躲避,也逃不出有效的半径,所以,最终没能逃过劫难,最终引信像泄气的皮球那样冒了股青烟,鞭炮便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节节燃烧……嗯,是的,燃烧,燃烧了!
现在,我必须向你叙说有关这个早晨的想法了。我在鞭炮巨大且连续不断的“噼啪”声响中产生了大胆的想法——2014年2月14日这天我要冲着父母发狂。嗯,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大胆而又超越了常规的想法。在没有看到这挂鞭炮那么喧闹那么激烈那么气愤地“噼啪”炸响之前,即若你用“千万次地问”的理由鼓励,我也绝不会跟父母干仗。但这挂孤独冷漠没有生命气息的鞭炮却穿越了我的灵魂鼓起了我内心的风帆与理想——让父母对我有些新的认识与判断:第一,我是孩子但跟你们一样属于人类,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的思想有自我的存在判断;第二,我是你们的孩子但不是你们的理想,请别把你们所谓成功所谓失败的理念像“押宝”那样强加于我的身上;第三,我还是孩子所以我需要童年的荣光,请还给我童年的快乐否则我就像“愤怒的小鸟”那样即使牺牲也要坚持挑战。
窗外的那挂鞭炮已经燃烧殆尽,燃烧的青烟随风飘散,唯有炸碎的卷纸遗落在小区冰冷的草地上。有一阵风吹来,碎纸也分裂成无数的小鸟展翅飞翔,逃离了小区墙壁的封锁飞向远方。这时,老爸已经回到了屋里,他满脸兴奋地问我好不好玩?我却懒得看他,低着头回了自己的房间。2014年正月初一的早晨我做出了一个很大胆而叛逆的举动:未经父母允准我擅自打开电脑点击“百度歌吧”播放了尚雯婕的那首叫《沉迷》的流行新歌。尚在这个早晨很乖巧地配合着我的行动,“很二”地站在电脑屏幕的舞台上高歌:
……
所以请别再假装
是我唯一的拯救者
我并不真的明白
但是疼痛让我清醒
请加倍指责我
……
所以别玩游戏了
使劲儿伤害我
然后我就会看见
崭新的一天
……
正月初一的早晨,妈咪被尚“很二”的歌声把拽出了厨房,像一头雌狮子那般站在我房间的门口咆哮。妈咪说,大清早你放这么大声音干吗?我沉默着没有回答。妈咪说,都十二岁了咋还不懂事?我抬起头来以挑衅的眼神盯着妈咪,我说,没有十二岁。妈咪说,明天是正月初二按照农历你就满十二岁了你还以为自己很小吗?我又一次向妈咪强调,说,我说过了,我还没有十二岁,我的生日是2月13日,正月初二跟我没有“毛关系”。妈咪被我顶得很肺都要气炸了,她猛然冲进了我的房间,占领了我的私人领地。这时候,尚穿着超短的白色衣裙裸露着性感的大腿披着洁白的头发张着喝血的大嘴瞪着寒光的眼神依然陶醉依然执着依然“很二”地站在电脑屏幕高声歌唱。
……
请加倍指责我
……
使劲儿伤害我
然后我就会看见
崭新的一天
……
雌狮般的妈咪被尚“很二”的歌声气疯了,她带着股冷风挟着股杀气冲直接切断了电脑的电源,浑身透着鬼魅气息的尚雯婕霎时就从眼前消失了。妈咪喘着粗气脸色被心肺极不顺畅的气息憋得通红。妈咪用颤抖的指头点着我,说,以后,以后你再敢迷恋再敢崇拜这个“疯子妞”,我就把你剁剁煮着吃了。
时至今日我向你叙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也没有搞明白,那天妈咪的表情是那么地凶煞恶神,我为什么没有被她惊吓得大声哭号呢?回忆起来,当时我一点儿胆怯都没有。我看着妈咪被心肺极不顺畅的气息憋红了脸庞,又看着她像一头受伤的雌狮那样扭转头去扑向了另外的目标咆哮,竟然缺心少肺内心恶毒地笑了。我在内心无声的狂笑中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妈咪说,你看你看真是遗传,遗传了你家贪吃贪玩不求上进没有修养的所有基因。老爸这时声音很大地冲着妈咪吼叫,说,你说话干净点儿,东拉西扯都不觉得无聊?妈咪说,是我无聊吗?每次只要我说她你就护短,你看看你去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妈咪说,早知道她是这种不争气的孩子,把她生下来的时候就一把掐死算了。妈咪说,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就你这个好吃懒做还爱骂人有娘生没娘养的孬种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父母这样的吵架对我来说其实已稀松平常。他们每次都是因为我的存在因为我的某个不满心意的举动把屋子都吵翻天了。很多次妈咪都说要用刀子剁了我说要跟老爸离婚。小的时候,妈咪的这种威慑我惧怕极了。我惧怕妈咪还没有把我剁了就先跟老爸离婚,那样我就成了或失去父爱或缺乏母爱的“可怜虫”。但这些年我稚嫩的耳膜都快被妈咪这样的狠话磨出了茧子,房前屋下却还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活着。嗯,是的,依然是三口之家我依然在家里存活……我烦透了这种吵闹,烦透了这种稀松平常。我想现在其实我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可能已经长大成人。成人之后我就不怕父母离异,我想只要能保证我耳根子清静你们愿意咋着就咋着吧。所以,正月初一的清晨,父母像两只公鸡掐架似的正掐得起劲时我冲出了房间。我像裁判员那样直愣愣地站在客厅看着他们,也像他们那样撩开嗓门大声嚎叫。我说,离吧离吧,想离婚就离去还吵什么?
我突然的咆哮把父母惊呆了。他们像两只被针扎破的气球似的瞬间无语,身体蔫吧地蜷缩在沙发的靠椅上。老爸毕竟是在那种领导岗位上训练过,我那么咆哮也没有乱了他的方寸,他沉着脸色情绪稳定表情也不算落寞,但妈咪却像被电流击中了那样双臂膀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然后,妈咪哭了,妈咪哭着去柜子里找出了一盒用做厕所除臭的藏香点燃,她“扑腾”一声跪在客厅一盆茂盛的吊篮前把藏香虔诚地插在花盆里祷告。妈咪泪水磅礴向神灵祈祷,妈咪说,神啊神啊,你保佑我,保佑我去死吧,你快点儿灵验让我去死吧……
这时,我坚硬的内心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疼痛,老爸的眼角也已经潮湿了。老爸潮湿的眼角像一个锥子那样刺痛了我,刺得我遍体鳞伤心尖发颤眼眶发热,所以我迅速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坐在电脑桌前盯着屏幕,屏幕上因为没有尚的“很二”就显得很空洞。这时我发现我真的哭了,这种没有声音的哭泣没有伤感惟有心痛,所以我责备起自己。我说,娉娉啊娉娉,你不是已经计划好等到2月14日才实施爆发,怎么突然在新年的第一天就搅扰得妈咪失控了?
于是,我期待着2月14日那一天爆发时刻早点来到!
3
如同往年的正月初一那样,吃过早饭老爸就开车带我们去姥爷家吃团圆饭。因为清晨尚的《沉迷》引发了激烈的家庭之战便耽误些时间,到姥爷家时已临近中午了。我们进屋之后,姥姥就转身进了厨房一边忙着下饺子又一边不停地嘟噜。姥姥说,想着你们会赶早过来,我和你爸五点半就起床包饺子。结果倒好,包好的饺子都蔫吧了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打电话还关机。姥姥说,你们不饿,孩儿也不饿吗?姥姥就这样嘟噜着从厨房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姥姥说,欣,是不是都快饿死了?快来啊,孩儿,你先吃。
在姥姥家里,第一碗饭必然是我的。对于这种待遇,我都早已经习惯,并在心里认定那是我应当拥有的“特殊权利”。但老爸总想剥夺我的这种“特权”,时常以他那种“高大上”的语调对我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娉娉,第一碗饭应当让给姥爷才对。嗯,仿佛我之前已经对你说过,我很讨厌老爸的这种说教。老爸的说教就像烂尾楼似的千疮百孔浑身是洞,想一想都没有了聆听的欲望。其实,对于我在姥爷家里享受“特权”,妈咪也很有微词。妈咪冲着老爸说,这就是你教育的好妞啊,好吃懒做没点儿修养和家教。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姥爷总那么可亲而谦和。他在老爸和妈咪批评我的时候冲着我笑。他说,没事没事,让欣儿先吃。姥姥也沉着脸色帮我维护“特权”,她说,孩儿嘛,大人能跟孩儿争争抢?姥姥说,欣,别管他们,你只管先吃你的。然后,姥姥就拿起筷子夹了饺子塞进我的嘴巴里。
吃过团圆饺子以后,我跟姥爷姥姥玩了一会儿,想着老爸该带我去看电影了。年前老爸答应我,过年的时候要带我去农业路奥斯卡影城看《冰雪奇缘》。但这时老爸显然是忘记了,他突然提议陪姥爷姥姥打麻将。老爸说,你们二老平常很辛苦,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们好好玩,今天就陪你们打打麻将吧。老爸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是那种君临臣下的“屌丝”模样,仿佛他陪我们玩会儿就“皇嗯浩荡”了。所以,我当时想说老爸你真的“很二”呀,竟然把姥爷姥姥我和妈咪都当成是你的部下了?但此刻我最关心的并不是君临臣下皇恩浩荡的问题,此刻我关心的是奥斯卡影城的《冰雪奇缘》是否马上就要开演了。于是,我嗓门很大地冲着老爸喊叫,我说你打麻将那电影还看不看啦?老爸说,电影啥时候都能看,今天先陪着姥爷姥姥玩会儿。我很气愤,就把拿在手里的一本《儿童文学》摔在了沙发上,说,你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妈咪抓起一块麻将在手里摸着,说,娉娉,你现在越来越喜欢顶嘴了。
我说,我没有顶嘴,是问老爸为啥说话不算数?
妈咪这时“啪”地一声把手里的麻将块摔在饭桌上,转过头来瞪着我,说,你这不是顶嘴是什么?大人说一句你就跟十句,还敢说自己没有顶嘴?
真崩溃。妈咪始终不能与我在同一条平行线上交流谈心,比如,当我对某件事情发表自己的观点或者做出解释的时候,妈咪总是以我“顶嘴”为由拒绝倾听与交流。还比如,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大人们的决定总是正确的而“小屁孩”的所有要求都是错误的。我真的彻底彻底崩溃了,崩溃得我双腿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这时,姥姥生气了。姥姥像一只老母鸡那样一边以尖嘴硬壳地“叨”妈咪,说你跟孩儿说话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总是恶声恶气就不怕把孩儿吓着?又一边把双臂扑闪出翅翼的模样落到我身旁。姥姥说,咱不搭理她,咱看电视。姥姥说着就把电视机打开了。
正月初一的电视节目铺天盖地的是“春晚”,荧屏闪亮的时候恰好是那个叫郝建的喜剧演员在发言。郝建说:“人倒了可以扶,人心倒了可就扶不起来了”。我被郝建的这句话说得差点儿流出眼泪。因为我觉得我的心早已倒了,倒在了家庭、倒在了学校、倒在了社会、倒在了一大堆作业里。我这时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些年我已经在家庭、学校、社会和一大堆的作业当中失去了自我,整天犹如一具行尸走肉那般麻木、漠然、冷淡。
你能够深入阅读我此刻的叙述,相信你就是像我父母那般年岁的大人。嗯,通过我的叙述你其实已经看到了叛逆。是的,叛逆。但这种叛逆除了有青春期固有的因素,还有我的心已经倒了的原因。之前我已有些叙述,妈咪第一天牵着我的小手走进“第一小学”报到的时候,我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心情舒畅极了。其实之后心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舒畅。入学初期的前三个月,我的心情也很好。那时候,我认识了很多新同学,结识了许多好朋友。比如辛子琪,比如毛豆豆……因为太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这其中辛子琪始终跟我关系很铁,但是现在我要讲述的是我此刻的心情,所以,辛子琪的故事只能等会儿再说了。
我入学三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妈咪的手机突然发出了“叮咚”的声响。那时候,妈咪正慵懒地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拿起手机随意地翻越了接收的新信息。但是,妈咪读完了那条信息之后身体就像坐在弹簧上似的“腾”地被沙发弹起来了。妈咪看着手机的屏幕问我,说,娉娉,老师通过“校讯通”布置了作业,这一段时间老师布置的作业你都做完了吗?我当时很快乐地回答妈咪,说,作业我每天都按时完成了。我说,妈咪,老师还给我奖励了小红花呢。然后,我颠颠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让妈咪看老师画在作业本上的小花朵。花朵红红的,花枝细细的,花瓣饱饱的,看着心里头舒服极了。那天,妈咪看到我的作业本上被老师画着很多小花朵也很高兴,就像小鸟那样用嘴巴在我的脸蛋上啄。妈咪啄完了我的脸蛋,说,老师通过“校讯通”要求加强数学的课后练习,要求每天做四页“口算卡”。妈咪说,明天我就去书店给你买。妈咪说,老是还通过“校讯通”要求家长指导作文训练,每天一段话每周一篇作文。妈咪说,英语也得加强口语和听力联系,每天半个小时的听力训练,还要求提前给你报英语补习班。妈咪说,还有呢,日记周记联系书法办手抄报……妈咪说,这些都要交给老师交给学校。妈咪说,对了,“校讯通”说每学期期末区教育局要组织全区的小学生进行期末联考,每一学年市教育局要组织全市中小学生的教学联考,数学语文英语都要通过参加补习班提高考分。妈咪说,老师通过“校讯通”要求家长督促家长参与确保学生考出好的成绩,确保学校排名……
我想我很有必要告诉你,“校讯通”是我们学生的魔咒,它很敬业地每天早晚各一次定点向妈咪的手机发送信息,汇报孩子的表现,指定课外书籍,提醒参加补习教育,特别温馨提示:“起跑线上我们的孩子输不起”。从那时起,我发现“校讯通”像一条风筝的长线,妈咪就是老师手里放飞的风筝,牵一下拽一把,妈咪的身体就会像遇到大风那样直冲云霄,而我则是绑在妈咪屁股上的那一叶风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脱离妈咪的身体,摆脱“校讯通”魔力和咒语了。
其实,你不必担心我的学习是不是遇到了困难和问题。NO,小学六年我的学习在班里名列前茅,全年级我也十拿九稳地稳坐前十的交椅。我的学习成绩和在学校的良好表现,班主任乔老师曾经向妈咪亲口表扬过。那天下午,妈咪在学校门口接我时,乔老师恰好从我们身边走过,妈咪就赶紧跑过去套近乎。妈咪说,乔老师您好,我是娉娉的妈咪。那时,妈咪的神态温婉语态细腻,身体微微前倾,举止小心翼翼,那模样儿像极了《宫心计》里嫔妃与贵妃相遇。贵妃当然是我们的老师,她停下飘逸的脚步端着身架儿微笑着望着我的妈咪,她矜持地说,哦,娉娉妈妈啊,嗯,娉娉不错,学习认真很乖也很听话,我很喜欢她。妈咪这时向老师含腰微笑,说,谢谢老师,都是您的培养。妈咪说着就变戏法似的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卡片塞给老师,老师说不客气不客气,却转手揣进了衣兜里。
我躲在妈咪的身后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头很生气。我想我专心听讲认真学习乖巧听话,妈咪没必要送礼老师也不应该收礼,但她们视同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一送一收明目张胆让我尽收眼底。顷刻间,我感觉乔老师的所有美丽都荡然无存。当她失去了仪态的温婉时,那具玲珑的躯体就像硕鼠那般透着精灵古怪的气息。我曾经叙述过我的身高一米七二,而乔老师大概只有一米五几。我当时想,假如我这时一脚踩了过去,那只玲珑的硕鼠立马就会死翘翘的。但我此刻却躲在妈咪的身后,手被妈咪的手牵着。其实即便没有躲在妈咪身后手也没被妈咪牵着,我也不会踩向硕鼠,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的那点叛逆还不至于泯灭了人性。
在我挖空心思放飞思绪尽情想象一只硕鼠如何死翘翘的间隙,妈咪却已经跟乔老师熟络得能称姊妹关系了。这时妈咪的表情大方怡然,嫔妃的谦卑与奴役气息也从妈咪的脸上悄然退去。妈咪说,对待孩子要严格,严是爱松是害,对娉娉的教育,老师你可不敢放松要求。乔老师说,娉娉是我们班很优秀的孩子,我让她当学习委员,她很有责任心。乔老师说,娉娉的学习成绩好个人修养也不错,不像有的学生学习成绩虽然好,但家庭教育有问题。这时,乔老师神秘兮兮地把妈咪拽到一边说话。乔老师说,现在的孩子教育真是有问题,家长要特别关注孩子的思想动态,防止思想偏差道德滑坡。那天我听到乔老师谈到了辛子琪。
我的好朋友辛子琪去年在参加全市小学生学年期末联考时,因为作一篇“看图说话”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思想压力。卷面上的绘图是这样:一个男人坐在电脑前,一个卷发女人站在男人身后,女人身后是一栋别墅、一辆轿车和一叠美元。试卷要求:请根据上图写一段话对话。辛子琪的对话是:有一天,男人坐在电脑前问身旁的女人:你爱我吗?女人却反问男人:你有别墅吗?男人说:我没有。女人又问:你汽车吗?男人说:我没有。女人再问:那你有钱吗?男人说:我没有。这时女人气急败坏地对男人喊:滚蛋,没车没房还没钱,你还有资格谈爱!
那次联考成绩公布之后,多年来考试成绩稳居前五的辛子琪这一次被其他同学的成绩甩在了后面。老师点评本次联考时,也不点名地批评了辛子琪。下课的时候,我看见辛子琪趴在课桌上默然落泪,就把她拽出教室躲在校园的一个角落让她尽情哭泣。我深刻地记得,那天辛子琪哭得很委屈。她把双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娉娉,你说我那样的对话有什么问题?我认真地想了想,感觉也没有什么问题。三年级以后,我们所有的思想和精神都已被数学、语文、英语这三门主课完全挤占,比如体育、比如品社(社会与品德),这些课程在所有老师包括校长心目中只不过是休闲娱乐而已。品社课程虽然从一年级就安排了教学,但六年来我们耳熟能详的也只是“爱国”“奉献”“礼貌”等等这些空泛的词句。我们不喜欢这样空洞口号,我们喜欢那种很有个性的发声,但品社老师课上课下板着的那副面孔像圣人那般高雅得不接地气。我们在学校找不到自己喜欢的语言,却从电视和网络获得了许多品社信息。比如,妈咪经常很晚也要收看的一档电视征婚节目,粉墨登台的年轻美女的爱情标准是 “高富帅”,他们的爱情宣言:“宁愿坐在宝马车上哭,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这样经典的语句引得传媒一片哗然引爆网络一片赞誉。我操,同样的思想他们说可以,为什么我们说了就是“三观尽毁”、就是道德滑坡品德有问题?但是,但是“三观”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子若不走,拍死拖走”!这个语句形象生动,精辟至极,我膜拜至极!那天,我与辛子琪躲在学校一个狭小的空间,像两只可怜的小白鼠那样警惕地望着外面的世界。此刻,外面已经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慌忙着离开校园,却无人问津在这个狭小空间躲藏着的我们,他们无视我们内心的凄凉与悲哀。请问,这算不算是麻木、漠然与冷淡?
4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决定选择2月14日这天冲父母发狂。
2014年2月14日这天是西方的情人节,是中国的元宵节,是我过完十二岁生日之后的第一天。这一天在西方有情人的玫瑰,在中国有圆圆的汤圆。但是,这一天学校还没有开学,我却要赶早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去往“地平线”。五年级最后一个学期,“校讯通”“叮咚”一声鸣响之后,妈咪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叫做“地平线”的社会培训机构强化“小升初”的“冲刺”训练。“地平线”的课程我已经上了快一年,说是“小升初”考试的教学内容,却都是些我不明觉厉的奥数难题。“地平线”培训班真的很“冲刺”,一周小考半月大考,但认真领悟发现那些内容与“第一小学”课本知识毫无关联。我晕菜地想着,既然是“小升初”的冲刺,为什么教学内容考试内容都与课本毫无关联?况且初中规定划片上学,为什么还要考试呢?难道划片的规定只是个幌子,一切都是骗局?
妈咪说,“地平线”的考试内容并非与课本知识没有关系,而是在教学中增加了知识点和加大了内容的难度系数。妈咪说,现在那些教学质量高的好初中为了提高知名度,巩固初中学校的“校霸”地位,从而获取更多教育经费和政策的倾斜与支持,便集中优质教育资源,以增设“特色班”、“实验班”,或者以开办分校为名,通过加大考试难度来选拔招录“高学分”学生,确保“中考”时学校的“升学率”。妈咪说,这样以来,一些被列入划片的初中学校就经费短缺,教育投入减少,学校硬件设施差,老师薪酬待遇又不高。妈咪说,这些学校留不住优秀老师,招不来好学生,恶性循环越来越差,便与外语中学、北大附中、实验中学等名校的教学质量差距越拉越大了。
妈咪说,“小升初”咱们按照户口所在地划片是78中,但78中你若是去读了“中考”时你想考上高中根本就没戏,所以,要到“地平线”冲刺去。妈咪说,你要通过“小升初”的冲刺考入外国语。妈咪说,“地平线”补习班的代课老师都是优质小学、中学的老师做的兼职。有些课程老师们在学校课堂不讲,专门留到“地平线”冲刺班讲。
我不解地问妈咪那是为什么呢?
妈咪说,如果所有知识点都在学校课堂讲明白了,哪个家长还愿意掏高价钱给孩子报“地平线”的冲刺班?如果家长都不给学生报“冲刺班”,你们老师去哪里兼职去哪里赚钱?妈咪说,娉娉,你也别凡事都有“十万个为什么”,现实情况就在这里摆着呢,假如初中没有很好地起跑,未来你的腾飞就会“打水漂”。
我不知道妈咪的说法是否真实,但有关学校与冲刺的关系确实把我搞晕菜了。但是,我已经决定要放弃“地平线”的“冲刺”了。春节之前,我们班主任乔老师站在“地平线”语文课补习班的讲台给我们“冲刺班”班的学生讲《静夜思》。李白的那首《静夜思》她曾经在我们学校的课堂上讲过。我清楚地记得她领读了两遍讲解了李白,然后就告诉我们要自己领悟。她说,阅读诗句关键在于领悟,自己领悟不了就回家找家长辅导。但在“地平线”的课堂上,乔老师却没有要求我们自己领悟。那天,她像已经死亡一万年的李白那样启发引导着我们“穿越”到一个长发飘飘衣袂飘飘没有雾霾圆月高照的夜晚,捻一缕长须把酒当歌满目乡愁与神往。我服了,真的很佩服乔老师讲课的语言艺术和对诗歌内涵的深刻理解与超然的想象。我得感谢她,通过那堂课的教学启发引导和激发了我对诗歌的飞越梦想。我想我应该像诗人那样饱满着对家的炽热情怀,对破碎的悲鸣与呐喊。但是,当我“穿越时空”又回到现实的“地平线”时,一个极大的问号拖着圆点张着嘴巴浮现在我的眼前。问号问我:为什么乔老师不把这样的深度这样的语言在“第一小学”的课堂上表演,却把激情与质量留给了“地平线”?
有一天,当我懵懂地认为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之后,陡然决定要放弃社会培训机构“地平线”的“冲刺”。其实,这个念头最初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时,我被这个想法惊吓的浑身发颤,但后来,当我在“地平线”的教学区内看到了我的数学老师、英语老师,还有我们“第一小学”的校长——那个在我们学生心目中儒雅、内涵,浑身都笼罩着知识光环的校长。那时,我躲在“地平线”教学区的一个狭小的角落目送他们夹着书本行色匆忙地走进了补习班的教室,这个叛逆而又大胆的决定便在我的心目中如磐石那般坚硬了起来。
我已经决定。我决定放弃“地平线”的冲刺了。我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将会像导火索那样引发一场激烈的家庭战争。在这场战争当中,我像战场上的碉堡那样显耀、坚固、冷漠无情,而我的老爸是死守着堡垒的“防火线”,老爸以其激烈的扫射迎接着妈咪的冲锋与进攻。我那可怜的妈咪势单力薄,尽管拥有导弹那般威力十足的凶猛火力,也依然难以拿下碉堡的坚硬与冷漠。
我已经决定。我决定按照常住户口居住地的划片“升入初中”,依然决然地走进78中的落魄校园,哪怕这个校园的学生会打群架,哪怕这个校园充斥着学生的早恋,即使我纵身跳下粉身碎骨,也要把稚嫩的碎骨埋在78中学的泥土里。这些年来,老爸“高大上”的说教令我讨厌,却在此刻给予了我真实的决心和信念。老爸说,你们是祖国的未来,你们要敢于担当,你们要勇于挑战,你们要敢于抗争。嗯,是的,抗争。我决定与学校抗争、与“地平线”抗争、与老师抗争、与妈咪抗争、与老爸抗争……其实,当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与结果——我将会成为你们眼里“垮掉的一代”,被深深地打上“叛逆、自私、无所追求”的时代标签。我知道,你们会捶胸顿足会扼腕感叹。我知道,你们会认为任其发展我们这一带迟早会“玩完”,一定会“完蛋”。但是,但是我想我完蛋就完蛋吧,“高大上”的老爸不是说“要敢于担当勇于挑战”吗,那么好吧,这一次我就随了老爸的心愿,就担当一次挑战一次——“待我粉身碎骨时,恰逢心已苍老,耳旁寒风萧萧,泪别世间乐逍遥”。如若将到那时,我站在生命的另一个顶端,回望这个繁华的世界,蓦然发现妈咪追来,她也已经沧海桑田,洁白的头发,瘦弱的躯干,撕裂的哭声,像风一样在我的耳际飘飘……我于是哭了。我站在人世间的另一个顶端,才真真实地理解到我可怜的妈咪其实那么爱我,心属于我,发属于我,躯干也属于我。当我粉身碎骨时,妈咪的灵魂也随我飘散!
……
我被一阵温柔的呼唤喊醒,睁开眼来,看见满屋一片漆黑,但门口却有烛光闪动着光亮。此时,我听到了一个男声的歌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这时从刚才的梦境中幡然醒悟,在老爸的歌声中慌忙穿好衣裳。今天已经是2014年2月13日了。我十二岁生日这天清晨,缺乏浪漫的妈咪却别出心裁地把我十二岁生日弄出了不同往昔的色彩。我被妈咪的母爱感动得泪如雨下,但内心却充满凄凉与悲哀!我在心理深深地哀鸣:这么纠结这么无奈简直让人抓狂……请问,到底是谁逼得我如此抓狂啊?
我默默许愿:2月13日就此停下脚步,2月14日,请不要与我相见!
2014年3月5日﹒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