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草路旁田涧葱茏,任绿荫房前屋后婆娑,这便是更迭而来的夏。夏,妖娆,热烈,空气被阳光洇染得黏稠,天和地纠缠一起,似再也无法分开,若来一场急促的雨你才会感到瞬间的凉爽。
忙碌之余,就有些念亲想家。趁着双休日的空闲,我便回乡探望父母,那个阔别已久的村落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味道和不变中的变化。回家的日子正直夏忙,却看不到麦田里挥动镰刀的身影,更听不到打麦场上乡村里脱粒机轰鸣的声音。兼杈、碌碡、推耙、等等一些农具早已被岁月熏染,定格成了时光的标本,记忆的画图。记得以前麦子成熟的时候,父亲总要做一些收割前的准备,宽敞的院子变成了他的战场,磨石碎片沾着清水,噌噌的声音伴着手腕的前推后拉,数下就将镰刀的刃片磨得油光生亮,磨完了取下叼在嘴上的麦秆或扫帚糜子放在明亮的刃片子上一划,长长细细的糜子噌地一下就成了两截,然后便可安放在镰柄上,再在地上使劲墩几下直到插紧为止。父亲是个细致且勤快的人,家里所有的农用工具都被他平时收拾的趁手好用,他也像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自己的武器,它们在父亲的手里从未生锈,完好无损。现如今记忆里的农具早已被收割机播种机所代替,翻地,下种,除草,都已农机化。
我出生的村子,在全乡算得上是一个最大的村子,有着十三个生产队,当然,这也是建国后才有的称呼。“社树”,是一个较为古老的村庄,城里城外以城墙城门划分,姚姓是村子的主姓,姚氏家族从明末清初就开始以经商为主,商号遍及川、陕、甘,以经营丝绸,茶叶,盐巴为主,泾阳县城就有一个大商号冠名《裕兴隆》,南当、北当巷就是姚氏家族的家产,现泾阳医院这块地方就是当时姚家兴办的《泾干书院》。就凭村子里残留的八米厚的城墙底座来看,当日风貌虽比不上《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但也不乏《家》《春》《秋》的风采。随着时代的迁移,一个家族的兴衰已成为历史,也渐渐随着岁月淡去。而这个古老的村庄依然在岁月的洗礼中坚守着它的使命,承接着一个又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且以它质朴的土壤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农庄人。现如今的村容村貌已以一种全新的现代景象展现眼前,通往村庄的泥泞小道已被平坦的水泥路所代替。道路两旁除了麦田以外也栽了不少的苹果、梨和桃树,风过便会有花香入鼻果香沁心。偶尔也会有几声不太规范的秦腔从果园田野飘过,隐隐入耳。农庄人干活累了吼几嗓子便可解乏,它不但是一种自娱,更是一种释放,似乎那些隐逸了许久的情感在那几声中便会得到全然释放。对于陕西人来说,秦腔不但是一种传统的戏曲文化,也是一份精神的食粮。
不觉行至村口,抬眼望去,记忆里熟悉的土坯房已所剩无几,眼前呈现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小楼房。曾经熟悉的面孔已少之又少,唯见几张沧桑的脸庞满溢着亲切的笑容,噢,原来是隔壁的大叔和北头的苗姨,还有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老者,他们就像年轻时一样,忙碌过后便聚集在村口一起话着家长里短。打过招呼之后,一股暖流瞬间遍及全身。
我的乡村,从我十岁离开已四十多年。时光一天天流逝着,村庄一年年变化着,唯独这些苍老且熟悉的面孔才是这个村庄里最熟悉的记忆,他们就像房前屋后的老树将根深深地扎在了这里;亦像以前村口拴在石墩上的老黄牛,勤勤恳恳地终日劳作,把汗水和心血洒在这片希望的黄土上。如今,村里的年轻人为了生计大都出外打工,唯独他们依然在村庄里坚守,弓着腰,驼着背将一盏盏灯火亮在漫长的夜里,等候着儿女们疲惫的脚步和忙碌过后的身影归来。
回到家,没有了县城人车欢腾的喧嚣,一切都是安宁而平和的,我便在深深的一呼一吸里尽情享受着被时光沉淀后那种深厚的亲情和温暖,饱尝着父母做的饭菜,味道依旧是那样的熟悉和醇香,高兴的同时泪珠也随之滚落。父母老了,思维和行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敏捷,可他们眼睛里毅然流露着当年的刚强和无尽的慈爱。和父母拉了一会家常,我便出得家门村头巷尾转悠,饥渴的眼睛无时不在触摸着记忆里愈来愈少的影像,以至于声声蝉鸣带给自己的欢悦,甚至那些弥散的烟尘气息对我都是一种诱惑。村前院落中那种简单的美朴素的纯,无一不勾起沉寂已久的情绪,每一桩往事也都在记忆里鲜活。乡村、亲人、文化、生活观念,家庭意识早已在的心里打上了烙印,乡情乡思已成为一种心理结构和感情倾向。我甚至觉得生活本身就是一部很好的小说,只是需要我们用笔墨去妥帖地将它安放。
有人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对吗?父亲的锄头,母亲的蒲蓝,屋顶上升腾的炊烟,麦穗,包谷,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一座老屋,一个门槛,一栅篱笆,左邻右舍的烟火交融,母亲幸福的笑脸,父亲劳作的身影,这难道不是最美的风景吗?对个人而言,村庄就是生命的土壤,无论枝叶伸向那里,根却深深扎根它的泥土。
我不得不离开的踏上回城的班车,透过车窗望去,烟火深处,风依然绿绿地吹着,乡村和田野仿佛响起了一支谣曲,渐渐我的思绪同树木草丛混在了一起,心也紧贴着这片土地。
注:《烟火乡情》首发于《三秦都市报》2018年10月30日。因字数限制,报纸有所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