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满节气,总想去麦田看看。昨日空闲,步行去了泾河边的麦田。五月的田野,阳光饱满,风柔柔地亲吻着渐黄的麦穗与花草。周遭一片寂静,静得只剩下鸟鸣和风声。
“麦田正黄,请别辜负麦子垂首的敬意。”已经搭色的麦子,在微风中向我招手,我的心不由滋生出剪不断纵横阡陌的故事。泾阳,这片生命赖以生存的土地与河道,是我心跳里的五色光彩。
嗅着久违的麦香,听着如弦的河水,读着偶见的花草。俯身尘埃,梳拢一行打碗花的诗句,沿着河岸采集昨日荡漾的欢笑、炊烟、狗吠。
记忆里,五月仿佛只有麦子,没有诸多节日。上小学时,为了抄近路去学校,我常带着弟弟从家东边的城墙豁口去上学,豁口外是一片高低不平的麦田,上学放学都要经过麦地。我也经常与小伙伴们一起去麦地里割草、玩耍。
麦苗初长,青葱可人,麦穗渐黄,饱满芳香。垄垄畦畦,排列齐整,绕着村庄,围着学校,包裹着年少的记忆。走在由青变黄的麦田,任谁的心都会有一种归属感。
父亲是种田能手,无论那一季的庄稼都会让他伺弄的像健康成长的孩子,每到夏忙秋收,放假回家的我会牵着弟弟跟随父母去田间,望农田劳作的人们把带着手心温暖的种子撒入土地只觉有趣,那时却未曾体会到父辈们的辛劳。
秋天收完玉米,种下的小麦淋几场雨,天旱时用渠水或机井水浇上两次。不几日,麦苗就扭着绿绿的腰身,齐刷刷的站在眼前。
冬天来了,庄稼人期盼着一场雪的到来。都说“瑞雪兆丰年”,厚厚的雪被暖着麦子,也暖着人心。落雪时,仿佛看到白白的馒头和面条,正从蒸蒸的麦田里长出。春来雪融,麦苗返青,看着麦苗卯足劲的生长,庄稼人心里那个高兴劲,自然不用提。
初夏时分,灌浆的麦子更像十五六岁的邻家女孩,简单清纯。海子说:“我们都是麦地的心上人。”想来的确如此,日日从麦田走过,看它拔节、扬花、小满、归仓,心中充满着幸福与欢乐。
麦子成长周期,怕干旱,怕虫灾,怕草荒。灌浆以后怕大风,若大风一刮,麦子就会倒地,难收不说,还减产。到了收割时节,更怕多雨。农家人从播种到收获,整个身心都扑在麦子上,其实麦子就是农人的孩子。
小满一过,黄金铺地,老少弯腰,整个夏收没有谁能闲下来。大人割麦子,小孩忙着去捡拾遗撒的麦穗。割麦时,从家里带上一壶水、一个碗、一块磨石,水用来解渴,也用来磨镰刃,俗话说“临阵磨刀三分快”。
那时夏忙,路边地头会有卖冰棍的吆喝,母亲便会花一毛五分钱为我和父亲还有她,一人买上一根。那时冰棍便宜,五分钱一根,五分钱的冰棍不知道是多少农家孩子梦寐以求的消暑品。
后来,我到县城上学,忙假秋假都会回家,帮父母干农活。十四五岁时,使镰,扎捆,捡拾,装车,我都很熟练。望着躺在镰刀下的麦子,有一种自豪,自豪自己可以帮父母干一些农活,减轻他们的辛劳。
夏收时,最怕下雨。祖辈们把夏收叫“龙口夺食”。雨多,麦子收不回来,便会把麦粒掉在地里。收回的麦子碾不了场,就会发霉,发霉后公粮难以交上,一家人的口粮也成问题。一片麦田,是农民祖辈生命的守望。
此时,站在田野的我,贪恋地望着家乡金色的麦田。依着那山、那水、那质朴无华的乡音,赤脚走向记忆的田埂,任阵阵微风拂面而过。目光及处,沉甸甸的往事,早已氤氲成心头的青苔,和着季节一起轮转。那些被时光牢牢串起的章节,是乡情,是父爱,是母亲围兜里的一个甜杏,它繁华了一季的梦想。
摊开被岁月磨平的掌心,那些被手掌攥紧的记忆是否依然清晰? 记忆应着浅浅悠悠的调儿,凝固成一颗颗饱满的麦穗。在田野与天斗与地斗的庄稼人,是自然历练的勇士。为了一季的收成,他们日晒雨淋,穷其生命。他们更懂得顺应天时,对丰收有着更为宽厚朴实的理解,在小满这样关键的节气,只求小得小满,便欢喜感恩。
多么渴望自己是一粒种子,在深邃的风景里,镂刻成一只青鸟,痴守家乡的麦田。关中道里的凄美与纯朴,麦黄染透的坡地平川,无不留下我守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