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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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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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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录


姚鑫华


有时候电话邀请朋友来串门,回音经常是这样的:

“做啥呀?又叫我去看你拾的那些破烂儿呀?!”

“呃,喝茶——”

“个人喝哇,不去!”

由于与众不同的爱好,我很被朋友们嫌弃,很多朋友来过我家一次就往往不想来第二次了。我的爱好有很多,但不包括多数同龄人喜欢的打游戏、看快手和追剧。我的爱好的其中之一就是朋友所说的“捡破烂儿”,但个人觉得,我是在“捡历史的破烂儿”。

人生里的第一个梦想是做一名考古学家。还没上学的时候,在爷爷家我看到了糊在门上的秦陵兵马俑和青铜剑的图片之后(过去村里人把孩子们退下的书糊门上防冬天漏风),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就萌生了。我好奇那些文物是什么年代的、怎样做的,当然也好奇它们值多少钱。后来,听爷爷讲薛仁贵和杨家将的故事,开始读传奇演义类小说。小学六年级时向朋友要了他姐姐退下的历史课本,如饥似渴地看,很快背下了“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

初中历史课本里有“单于天降”和“汉并天下”的汉代瓦当照片、拓片作插图,当时我就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房上的瓦?咋还带字?这字和现在的字怎么不一样?于是我对瓦当和篆书开始有了浓厚的兴趣。后来从我爸那得知,瓦当可能就是人们房子上的“猫头”、“滴水”,只不过带字的他没见过,我开始关注人们的房檐。2007年的暑假,当有人拆房后把旧的青色砖瓦倒在了南榆林村南的河槽里,我便跑去翻砖拨瓦,找到了两个较完整的民间兽面瓦当。大概是其原始图案想设计成虎,但因为过去民间艺人往往没见过虎,从来都是“照猫画虎”,所以设计结果更像猫咪,人们管它叫“猫头”。

后来,我从央视《探索发现》栏目的一些节目和《椽檐遗珍》《椽头乾坤》等书中了解到,瓦当在我国有很悠久的历史,元代以前普通百姓都没有用瓦的权力,而每个朝代都有独特风格的瓦当,所以瓦当也是古遗址断代的重要依据之一。而自己从小望着广武明长城、听着朔州的历史传说与古战场的风声长大,一直以来就很想了解朔州历史的来龙去脉,所以很小的时候就张罗着一个人往南榆林乡的南坡跑寻找古迹。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对地方史了解的加深、省内外一些师友的不吝指导、在各地博物馆积累下一点粗浅认知,我开始有目标地去一些古遗址游玩考察。考察的地方有朔州老城(秦汉马邑县城)、阴馆城遗址、“六郎城”遗址、古楼烦县城遗址、右玉善无城遗址等,2017年冬日还曾随几个师友去石家庄市井陉县的古瓷窑址进行考察学习。每到一处,我都会捡拾一些砖瓦陶瓷碎片当作该次经历的“纪念品”和日后学习、研究的标本。

朔州老城离我在市里的家只有几百米,闲暇时光我便成了老城工地、废墟的“常客”。在我上高中时,就听说老城里有人在工地、空地上“挖银元”,于是星期天时候我会去看一看。那个时候,老城里两座教堂的周边空地上总会有一些“探宝”的人,他们手执金属探测器,一点点地在地面来回扫描着,很像抗日题材电视剧里的日本扫雷兵。金属探测器不时地发出“嘟嘟”“滴滴”的声音来,“探宝人”在确定地点后便俯下身挖上几锹,有时候能挖出像钥匙、铁钉一类的金属物件,有时候能挖出一些金属锈疙瘩,有时候一无所获。但也有时候,我能看到他们从坑里挖出一些东西来,在他们完事离开现场后我才敢走近观看。后来,一些大坑小坑开始布满教堂周边;再后来,一些坑被推平,盖了楼。另一些地方被推平后,则成了逢年过节时商家布置的游乐场和冬日的滑雪场。就这样,被“探宝人”遗弃的一些砖头、瓦块、陶片、瓷片等开始进入我的视野和家里,之后几年我才慢慢地认识它们。再后来,在“探宝人”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这些地方的时候,闲暇时我却还会去这些地方走一走,逛一逛,还在期待能捡拾一些标本。

其实,这些碎瓷烂瓦中包含的信息量很大,它们来自遥远的新石器时代、两千多年前的战国秦汉和之后的隋唐、辽金、元明清。我曾在老城里捡到过新石器时代的夹砂陶片、各个朝代的砖块瓦当标本和来自全国各地窑口的瓷片。我也曾在老城工地上亲眼见到“探宝人”挖到新石器时代的石斧,在老城的一些古玩店里见到过从“探宝人”手中收来的各朝佛像、箭簇、钱币、瓦当与精美瓷片等。这些历史的遗物可以充分说明古朔州的繁华、塞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碰撞与融合、雁北地区边境贸易的盛况……通过这些,我仿佛看到了在这里上演的几千年的历史!这些“破烂儿”,让我对朔州历史更加景仰,对古人更加敬畏,同时越来越能让我感知到自己知识面的狭窄。

朔地多风,春冬之时,忽东忽西的风像耳光一样,挟着尘土扑向人脸,甚是嚣张。来这里拾荒,往往是半个瓦片还没找到,脸上就已经敷上了一层薄薄的土面膜,鼻孔里、头发里也全是细小的尘土粒儿。后来,每去老城拾荒,我就戴上口罩。夏天到了,西风、北风、东风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太阳偏偏又来烤你。行,惹不起还躲得起,咱可以在清晨与傍晚去捡瓦片。早起是不可能的——对于时常熬夜的我们来说。那就傍晚吧,天儿凉好出门,应该还有美丽的火烧云可以看呢。本想着天儿不热应该就不怕了,结果呢?老城荒地这草长得太猛了,虽然尽力在想着陶渊明先生的“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但特别令人抓狂的是,该死的蚊虫追着你讨血喝!后来只好带一点花露水。于是大学暑假的黄昏,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总会带上小布袋,或骑着可爱的小蓝(哈罗单车),或步行去往老城。期间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突然闻到草丛里飘来的猫狗尸体腐臭味儿,也不是曾被护崽心切的流浪狗追着咬,而是有一次突然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顿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缺胳膊少腿的充气娃娃!这真叫人哭笑不得。

即使这样,我仍乐此不疲。其实古遗址总有一种力量在强烈地吸引着我:未知的事物总会让人感到神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能发现什么。当然,很多时候也会一无所获,只能悻悻而归。但拾荒历程在一定程度上让我变得更有耐心,更懂得去享受寂寞,我总是一个人。有时候,漫步荒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似乎整个城市的繁华、喧嚣与我无关。我在老城的残瓦断砖间邂逅古代的文明,在凛凛朔风中寻找老城的过往,在萋萋荒草中捡拾历史的碎片,在我的青春岁月里珍藏着这种拾荒历程的孤独与欢欣。更重要的是,家人和身边的一些朋友因为我开始了解到瓦当这个词,同时他们通过我开始了解到,朔州竟然有那么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在这个时候,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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