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

清晨，吵杂的闹铃强硬的将我从睡梦中扯出。烦躁不堪的我皱着眉头挣开了朦胧的双眼，待我清醒片刻，便猛地抬手将闹钟关掉后恶狠狠地摔在床脚。起床真是一件难事，还未满足的睡意被强行驱散的痛苦难以言喻。就连我最喜欢的曲子，在被设为闹铃之后都会变得如此刺耳，实在可惜！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闹铃也是为此而设置的。我忽然察觉到，若不是有闹钟提醒，我大概会将这重要的日子遗忘吧。想到这个，我又十分滑稽的对闹钟激起一阵感激之情。于是立马又将它从床脚拾起，安安稳稳的放在了床头柜上。

说来有些可耻，直至一周前，我才弄清楚母亲的生日是哪一天。倘若不是无意间听得亲戚间闲聊的话语，我想我这辈子都难以明了这件事情。为何不亲自去询问母亲呢？因为我害怕，害怕母亲知道我的真面目是头白眼狼。假如母亲发觉我对她的生日一无所知，想必母亲会生气很久吧，养了几十年的孩子，竟然这样的无情。等到那时，母亲肯定会愤怒且哀伤的说道：生日祝福从来没有过，我还以为是工作太忙，搞忘了，原来是根本就不知道啊……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事情，于是就干脆浑浑噩噩的敷衍着自己，也敷衍着母亲。

好在我的父母一直以来就不是什么浪漫之人，生日也好，节日也好，统统都不如柴米油盐重要。如果不是因为有着必要的习俗，他们俩恐怕连春节都不会在意。这些年来，家里基本上是为了生存而生活，很难感受到一点浪漫气息。也是正因为父母有着这样的性格，我的“无情”也才能被遮掩的完完全全。

想到这里，我对母亲的愧疚之情愈发浓烈，于是我抓紧时间收拾好东西，准备前往乡下的母亲家里。

开车前行的路上，不经意间，一股诱人的花香从窗外飘入我的鼻中。

大概是玫瑰花吧，我在心里猜测。其实我很想猜的清幽典雅一点，可我实在是说不出其它花名。庸俗而无趣的我只知道玫瑰，那鲜艳热烈的花如同燎原的烈火一般侵蚀着我的眼界，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里，一谈到花，展现到眼前的便是玫瑰。因此，即便是从未购买过鲜花的我，也大概的了解它所散发出的味道。

我放慢了车速，想着要是能摘下一朵送给母亲，她一定会开心的。

在我看来，只要是女人就一定会喜欢上玫瑰的。即便她们嘴里说着不爱，说着庸俗，可心房里一定为玫瑰留有空余。那花儿有着鲜艳美丽的外表，但凡见识过它们的人，无不惊艳其美丽。还有着浓郁迷人的味道，那是一种使人深陷而无法自拔的迷魂香味。而女人呢，也刚好具备这两点。不仅如此，她们在内涵上更是相合，玫瑰代表着的是热烈的爱情，而女人又是为爱情和浪漫而生的生物。不得不说，玫瑰就是女人的灵魂，女人则是玫瑰的肉体。

果不其然，前方的路口停靠着一辆满载鲜花的卡车，那扑鼻的花香便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车上五彩缤纷，各色花儿争妍斗艳，如同少女的梦境般华丽。车下也是如此，那些可爱的花儿被盛放在小巧的花盆里有序的摆放在马路边，车旁站着一位皮肤白皙的女人，看来她就是这些花儿的主人了。

好想将这些花儿一口气全都买下，然后一盆一盆的摆放在母亲的家里。卧室，客厅，厨房全都摆满花朵，让母亲能够多沾惹些仙气，以不至于像我一样，早上起床还得像个无赖似的向闹钟大发脾气。

可事实上，我只买了一朵，一朵刚刚舒展开来的玫瑰花。我清楚的知道，我所奢求的满屋花香的浪漫对于母亲来说是遥不可及的，甚至还是一种累赘。对于母亲来说，它既不是米也不是油，摆放在家里，除了占据空间外再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卖花的女人很优雅，红润细腻的手捏着嫩绿的玫瑰枝，薄薄的红丝带在她指尖萦绕，随即又辗转到了玫瑰之上。打包完毕之后，她冲我莞尔一笑，小拇指翘着轻微的兰花，双手捏着枝丫，将花呈给了我。假如她在此之后不再多说一句话，而是默默的微笑后转身离开的话，我想我每日每夜都无法再将她遗忘了。

到了母亲家中，刚踏入门槛就看到她又在为某个工厂做着廉价的手工。粗糙厚实的手指捏着一片白纸左右翻转，大约三下，纸片便成了纸盒。她熟练的一张接着一张的捏着，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眼前的母亲显得很是苍老，额头的皱纹和她常去的稻田一样深，枯黑的皮肤和她熏过的猪肉一样老，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拥有的容貌。

眼前的母亲实在是与这娇艳的玫瑰搭不着调，我也从未有过与人赠花的浪漫。于是我只好背着手，捏着玫瑰，一脸踌躇，不知道从何开口。突然间，一个熟悉的模样在我脑海里闪现，是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她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田野间微笑着。粉白的脸蛋被寒风吹的通红，羞涩的表情充满了少女的稚嫩，粉红的嘴唇带着浅浅的微笑，娇艳欲滴的如同初次绽开的花朵。忽然闪现的此景象让我不明所以，只好愣愣的发着呆。

犹豫间，最后还是母亲先开了口。她抬起头看见了我，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兴奋，但身体却又没表现出一丝激动，本该纤细的少女之心早已长满厚茧。

“哟，今个你咋回来了呀？没上班吗？”

我的母亲呀，快站起来呀，快拥抱我呀！快搂着我说“你可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呀！我在心里如此期盼着，多希望母亲能表现的像个感情丰富的弱女子一样，只有那样活泼的女人才能将这些肉麻的话说的浪漫，只有那样的坦诚的女人才能活的幸福！

“今天休息，回来逛逛。”

说完这话，我简直羞愧的想要死去。“母亲呀，我是来陪您过生日的呀！”脑海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可我就是说不出口，好难过，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连我也变得不再坦诚了吗？究竟是什么原因，曾经共用一个身体，心脏也紧密连接在一起的母子竟变得如此生疏，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刚买的玫瑰花也被我偷偷的塞进包里不敢露出一点缝隙。此刻，我突然惊醒，刚才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就是我的母亲呀！那是母亲的老照片，前段时间无意间浏览到的照片！

为什么一个青涩的少女会变得如同石头般坚硬？不说母亲，至今为止，我又有曾向人吐露过心声吗？难道我也已经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吗？

“怎么？有什么事？”

“没事啊，就回来看看。”

“回来有什么好看的，家里还不是就这个样。”

“来看您的呀”，话刚到嘴边，可又觉得难为情而咽了回去。

“爸呢？”我改口问道。

“去你三伯家了。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就在这吃，饭还是热的。”

我低着头，郁闷的走进了厨房，回想刚才的对话，实在是太过精简，哪里像是许久未见的母子呀！沮丧着，沮丧着，可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餐桌上竟然摆着好几个精致的蔬菜雕花，那是雕的玫瑰花吗？我拿起其中一个细细观察，似乎和我刚买的玫瑰没什么两样。真是有趣，原来母亲还有这样的爱好！除开柴米油盐，心里还是有剩下一块空地留给自己的嘛！

我拿着这朵漂亮的蔬菜雕花走了出去，“这是您做的呀！”

“嗯，无聊嘛，随便做了做。”母亲带着一脸的平淡随口敷衍着我。这哪里是随便做做，桌上的那繁多的材料和工具早就说明了一切。

“真好看！”我鼓起勇气坦诚了一次。

母亲只是轻轻笑了笑，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是乐开了花吧。

望着母亲的低下头去的微笑，我瞬间释怀了。或许生日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过于灼热的玫瑰也可能并不属于母亲。既然我们已经变成了石头，也没必要再强行品味那份强烈的浪漫了。顺其自然吧，慢慢的品味这石头里蕴藏的细小浪漫也还算是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