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安
一则故事令我悲切。
我生活的江北小县城,去年夏季某一天发生一件悲惨的事。某单位的一名男性职工,死在家里四天后,才被发现,尸体已经腐烂。原来,这名职工因为临近退休,不正常上班。妻子在省城帮助儿子带小孩,这名职工一个人生活在县城里。平时,每天都与妻儿通话,可是一连三天没有音信,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家里人急了,打电话到单位询问,单位派人上门寻找,结果看到了悲惨的一幕。
这名职工住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内,周围四邻都是进城农民,或是外地移民,彼此不认识,不交往。事件发生后,对门说:我是闻到了一股异味,没往坏处想,再说,平时从不交往。楼上楼下说,我们都是早出晚归,邻居姓甚名谁,做什么工作,一点都不知道,哪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悲剧发生了,不少人作出了若干个“如果”的假设:如果邻居闻到异味深究一下,就不至于发现那么迟;如果对门几天看不到邻居,敲敲门,或者打打电话问问,情况要好得多,等等。
遗憾的是邻居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也没有联系方式,有谁会想得那么多呢。
此类事,在全国决不是孤例,新闻也常有报道。
人们不禁要问,是什么原因酿成了这样的悲剧?原因很多,主要原因之一是,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我们由熟人社会步入了陌生人社会。
计划经济以及更远的过去,城乡二元结构,人口极少流动,世世代代住在小城镇或是村庄上,彼此都很熟悉。城镇化建设,市场经济发展,人口流动限制放宽,农民进城入镇,已经是常态,步入陌生人社会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社会学家说:陌生人社会可以增强人的防范意识和法治意识,可以更加理性地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
这诚然是不错的。从熟人社会走过来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被迷的往往是熟人。但是,如果走向反面,走向极端,生人的东西不要,生人的话不要接茬,生人的求救不要搭理(当然确实出现过帮人被讹的案例),以至于山靠山、墙挨墙的邻里之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知道姓名,不了解职业,没有相互的联系方式。这正常吗?因此,出现前文中所述的状况,就不足为怪了。
我很留恋四十多年前的乡下生活,邻里间像一家人一样。早晨捧个粥碗,东家门前说两句,西家门前停一下。家里少了酱油,到邻居家里讨一点,出门两天,鸡鸭丢给邻居打理。白天不关门,晚上不上锁,一样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彼此知根知底,几无设防。一户人家出现意外,周围四邻,以至全村人都会全力相助,哪怕是有过争执者,也不会袖手旁观。因此,民谚说:至亲不如近邻。
可是,谁也回不了过去,谁也改变不了社会结构的调整与变化。
我们能做的就是,更新理念,调整心态,适应环境,营造环境。
虽有古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不能用狗屎的眼光看人,认为凡陌生人都是可防之人,都是坏人。
苏轼与佛印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个故事。苏轼问佛印:我坐着像什么?佛印说:像一尊佛。佛印反问:我坐着像什么?苏轼顺口说来:像一坨屎。佛印不言。苏轼自以为胜了佛印一回。谁知事后有人提醒苏轼,佛印更胜一筹。佛印是暗示苏轼:眼中有佛则人人是佛,眼中是屎则所见皆屎。
我们也可以从这个故事中得到启发。身处社会,有一点防范意识,不是坏事,但决不意味着,我们以敌意对待他人,以冷漠看待周围。
人中有君子也有小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英雄也有罪犯。这是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避免的。如果你将身边的陌生人一律视为小人坏人和罪犯,那么,你在对方眼中也是如此。
旅行途中,给陌生人以热情,给陌生人一点关怀,得到的也可能同样是热情和关怀。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不懂礼,不用礼者毕竟是少数。
主动与陌生的邻居打交道,了解一些基本情况,以备不时之需,并给予力所能及的关心与照顾。以热情点燃热情,以真诚打动真诚,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以对待熟人的态度和心胸对待陌生人,人心与人心就相融了,家与家的距离就近了。
关门是小家,开门是大家,社会才能和谐,不应有的悲剧才能少发生,甚至不发生。
用对待与熟人相处的态度、境界与陌生人相处,是身处陌生人社会中的每个人应取的态度。
生人熟处,所利者不只是他人,自己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