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小河
姚正安
我家屋后是一条河,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河水自西而来,在村庄周遭打了一个转,向东流去。
妈生下我后,给瞎先生算了一下,说我命里水多,要防水关。因而,黑鱼不能吃,更不能下水。虽是依水而生,却是只旱鸭子。
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伙伴们,春天在河里摸螺丝,夏天在河里洗澡,秋天在河里摘菱角,冬天在河盖上溜冰。我好生羡慕,又无可奈何。
我记得一首歌的四句歌词: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挑肥担子连成串,罱泥的船儿水上飘。
这是昔日水乡三月的真实写照,也是屋后小河上的真实场景。
小伙伴们想着法子逗我,但我怎么也逃脱不了祖母的视线。
我曾多次捡起砖块忿忿地砸向小河。
十岁那年的夏天,父亲说要带我到海里(大丰靠近大海,故而乡人称大丰一带为海里)的舅舅家。我高兴得不行。那是第一次到舅舅家,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一天清晨,一条木船载着父亲、我和队上另外两个人,挂上布帆,从屋后的码头边出发。凉凉的风,细细的浪,好不惬意。
小船顺着河流一直向东,进入兴化境内的鲁汀河,拐向北,在兴化城南进入城东的乌金荡。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宽阔的水荡,一眼看不到边,无风也有浪,兴奋得直在船舱里跳跃。父亲告诉我,吉高戴着的乌金(黄金用黑漆涂抹)脚镣就掉在这荡里,所以叫乌金荡。又说,吉高是宰相李春芳的小舅子,吉高从京城回兴化,李春芳送了黄金给吉高,怕路上生事,因此用黑漆涂抹黄金,又制成脚镣。吉高全然不知,已经到了家门口,反而砸了脚镣,扔进荡里。
父亲的故事是经不住推敲的。吉高是个传奇人物,将一些离奇的故事附会其身,是演义的通常手法,当不得真。但给乌金荡平添了神秘的色彩。
小船继续向东,经过一天一夜的风推篙撑,终于到达大丰沈灶的舅舅家。
舅舅告诉我,再向东不远,就是大海了,进了大海就可以满世界跑。大海、满世界,这些概念,对于一个小孩来说,间直就是对牛弹琴。
我倒是想,屋后的小河太长了,长到可以到达舅舅家,还可以流向更远的地方。
其后若干年,我依然生活在小河边,看着河里一年四季变换的景物。
现在想想,屋后的河也不小,最宽处超过50米,最深处一根竹篙难以探底。所谓小,是指与鲁汀河比,以及年长后所视之河。
我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随生产队一拨人去高邮化肥厂装氨水。
一条五吨水泥船从屋后的小河出发向东,沿大溪河向南,拐向西,进入澄子河。
我的老家人不会用橹、桨,大都用竹篙撑船,长途就挂纤。我和几个壮年人在岸上挂纤,顺着邮兴公路直向西。下午到达高邮化肥厂。
化肥厂在远离城区的东郊,吃住在船上。氨水是有计划的,排队等候。我们躺在船舱的稻草上,大人们天南海北地神聊。他们说,再向西走,出了闸,就是大运河,北可以到北京,南可以到长江,再走下去,还能到杭州,所以叫京杭大运河。还有人说,跨过大运河,就是高邮湖了。
一位有点文化的老者说,你别看世界大,也别说我们村里的河小,沿着小河走,一样可以走南到北。
我想想也是啊,在小河里走,可以走到舅舅家,还可以到杭州北京。我感觉,屋后的小河太神奇了。在我们村里,那条小河不过二三里长,但实际上长得很,长到可以延伸到我们不可知的地方。
不几年,我求学高邮师范。我几乎每周日都顺着屋后的小河到村西的村站上车,车沿平胜河、澄子河,一路向西,直达运河边上的高邮车站。每周五下午或者周六上午,又以同样的路线逆向回到小河边。
随着时间推移,我对大运河和屋后的小河认识更深了。大运河起于争霸称雄,兴于封建统治,而强盛于强国利民。大运河是一条战争河、军事河、政治河,现在是一条民生河、文化河。大运河是淮河入江水道,是南水北调的通道,也是货物运输的重要渠道。水利局的专家告诉我:大运河是苏北灌区灌溉总渠,早灌涝排。
这样说来,屋后的那条小河,流淌的不只是自然水,还有淮河水、长江水。
屋后的小河连着淮河黄河,连着长江大海。难怪,通常情况下,屋后的小河总是不枯不溢。
因为道路的改善,交通工具也在相应地变化,在我的老家船已经不多了。屋后的小河,没有了交通功能,也少有了运输动能,但仍然发挥着重要的灌溉功能。
水是生命之源,鱼米之乡全赖水。我的老家旱涝保收,小河功不可没。
离家四十多年,每次回家,都会站立河边,看微风细浪,碎银点点。
屋后的小河,是我的母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