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者说
姚正安
1
某日一早,一位曾经的同事发信息给我,直杵杵地问:“你今天上午参加选举吗?”
我感到莫名其妙,回了几个字:“什么选举?”
“你是被窝气没出,还是老糊涂了?今天不是全市市、镇人大代表统一投票选举日吗?”
我像挨了一掌,猛醒,“噢噢,对的对的,今天是统一选举日,我参加呢,我们社区是九点选举。”
“哎,我怎么到现在没有拿到选民证呀?”
“不会吧,我的选民证多天前就由社区工作人员送到家了。要不,你打电话到单位办公室问问。”
过了好一会,同事又发信息来,“单位说,退休人员的选民证都由社区发放。我们社区一直没有人与我联系,我也不知道找谁。算了算了。”
“怎么能算呢,这可是你的民主权利啊,你还是问问社区,人家可能一时疏忽了。”
又过了一会,同事在信息里告诉我,已经与社区联系上,社区工作人员说,两天前送上门的,家里没人。
家里没人就不再送了吗?家里没人,还没有联系方式?我想,选举可是大事,社区服务怎能这么马虎呢?
那天,同事还是参加选举了。
事后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很动情,我也颇有同感,兴许也是退休者们的共同遭遇和心声。
“我从二十岁到单位工作,整整四十年,退休了,青春在单位,心在单位,情也在单位,但是,自打退休,不知道在哪里参加组织生活,单位推到社区,社区推到单位,成了悬在半空中的人,成了流浪汉,退休人员的最大悲哀是被单位遗忘,是被组织遗忘。”
我久久地看着那条信息,无语。
2
同一小区的张兄,退休前是一家建筑国企的总工程师,整天与图纸打交道,围着工地转,天上地上地走,天南海北地跑。工程帽和工作服是他的标配。用他的话说:连老太婆走了,都没有时间悲哀。
张兄有一儿一女,都是博士,周围的人羡慕煞了。
儿子远在美国,在一家美国研发机构工作,其爱人也在此机构工作,四十郎当岁,还没有孩子,三五年回不来一趟。
女儿在南方某城市的大型民企工作,是搞财务的,三十大几还没嫁人,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更让张兄愤怒的是,在爱人生病期间,儿子没回来,说涉及机密回不来。女儿仅侍候了三天,如坐针毡,说单位事多,离不开,拎包走人。
上班的时候,张兄眼睛一睁一直忙到点灯,太充实了,并没有把一些事放在心上。一旦退休了,一百多平的房子,就一个人,因为孤独,因为寂寞,万事涌上心头。
他常说,子女到外国,等于白养。子女有出息,父母就倒霉,还不如让子女在小城里找份工作,乐得全家团圆。
张兄当然说的是气话,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有出息成大器?
前几天早锻炼,遇见张兄。张兄牵着一条白色小狗。我感到奇怪,以前没听说张兄喜欢养宠物啊,怎么突然间养狗了呢?
张兄是位观察力很强也特敏感的人。
张兄停下脚步,告诉我,这条狗是他女儿半月前托人从南方送回来的,并且说是她哥让办的,一起送回来的还有狗窝、狗粮以及狗防疫保健小册子。张兄指指小狗说,女儿电话里讲,这狗是什么纯种的阿富汗狗,温驯优雅,适合陪伴老人。
我对宠物狗一无所知,只听张兄介绍。其实,我知道,张兄也不了解狗,只是鹦鹉学舌,转述儿女的话。
我看着那条玲珑的小狗,实在漂亮,毛色如雪,双眼透神,四肢短而有力,在张兄的脚边转圈,显得可人贴心。
张兄可不高兴,埋怨道,弄了个畜牲让我侍候,以为可以解除我的寂寞,他们哪知道我想什么、要什么?哎--,真是的。张兄嘟哝着牵着狗走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3
邹公多年前与我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后来,邹公由于能力出众,被提拔到一个热门部门担任一把手。
我俩时有联系。
邹公刚到二线,就有多家企业聘请他担任顾问,甚至担任总经理,都被邹公推辞了,“还没有退休,怎能到企业兼职呢,多年的党员了,不能违规。”
去年春天,邹公退休了,又有不少企业围上来,许下多个优惠条件。
邹公电话征求我意见:能不能玩?
我说,如果你乐意,有什么不可以,发挥余热,无可厚非,何况你在任的时候从事的不是保密工作,也不是政策性很强的部门。
最终架不住企业的死缠软磨,邹公选择了一家与原先单位工作职能毫不相关的农业企业。
社会上对于邹公到企业做事,也有风言风语,说刷存在的,说为了票子的,说显示威风的,不一而足。
邹公感到委屈。
对于社会上所说,我是不信的,邹公在台上从不耍威风,而且,老的小的问题都解决了,要钱干嘛。邹公所以选择农业企业,倒是因为邹公出身农家,对农村农民有感情,他曾借助人大代表的身份,多次为三农提案呐喊。
我曾劝邹公,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都会遭到这样那样的非议,只要与心无愧是足够了。
邹公爽朗地笑笑说,是的,不必顾及许多。邹公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对方为邹公考虑得不能不说周全,有专门的办公室,有专门人员跟踪服务,有报纸书刊,还安排了专车。专车被邹公拒绝了,“我在任的时候,有专车也没用,退休了还用什么专车,骑车。”好在,企业就在城郊,三五里的距离,骑车,锻炼,也很好。
邹公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呢?老总对邹公说,没有具体事让您做,您每天来就行了,您一来,就是压舱石,船就稳了。
对方所说的成色几何,邹公心知肚明。
邹公如上班一样,不迟到不早退,风雨无阻。
一星期过去,没事。半个月过去,也没事。邹公感到不自在,但又不好说,不知道该为企业做什么,大有力不知何所出的滋味。
就在邹公准备找老总谈谈时,老总找上门来,说,老领导,有一件事麻烦您到市里跑一下,找某某单位疏通一下,我们想申报省级龙头企业。
邹公问,条件具备吗?
条件早就具备了。
那怎么报不上去呢?邹公感到奇怪。
老总忸忸捏捏地回答,名额不多,竞争激烈。
噢,是这么回事。
邹公以为不是什么难事,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间,邹公就来到某单位负责人的办公室门前等待。等了足有一小时,负责人才到。一见邹公,寒暄一阵,让座沏茶,甚是热情。当邹公说明来意后,那位负责人稍稍皱了皱眉头,迅即切换表情,说,这点事,您领导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跑一趟,好,您放着,我与分管的碰一下,回复您。
邹公心情很好地退出来。
一连几天,没有回音,而老总说,上报的时间差不多了,您是不是再打个电话催催。邹公拿起电话就拔,可语音提示,对方正忙,请不要挂机。连续打了几通,都是同一个声音,同一个内容。打办公室固定电话,没人接听。
邹公自语:不应该啊,不至于吧。也许人家忙呢,也许过一会就打过来。
可邹公一直没等到那个单位负责人的电话。
又过两天,邹公一早上班,才泡好茶,老总耷拉着脸走进邹公办公室说,名单已经上报了,没有我们企业。说完,转身就跑。
邹公头晕晕的,不知所以。待缓过神来,邹公果断作出一个决定,走,立即就走。
邹公电话里向老总告辞,老总只是说,要算钱给你,并没有挽留。
邹公一到家,就发信息给我,说,已经不在那家企业了。退休了,还是找点自己快乐的事做做,哪怕散步,钓鱼。
事后,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2021.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