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的劝解

姚正安

端午前几日，妻子与我商量：端午节，我们去乡下陪母亲过节？

我看着妻子，为她多余的商量发笑。我的父母先后故去了，岳父也于多年前走了，岳母一个人生活在乡下，陪老人家过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料，妻子又说：今年去，不光是过节，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劝解妈妈将２亩多承包地撂了。你想想，她一个８２岁的老人，种了２亩多粮田，还有近1亩地的蔬菜地，还要伺候几十只鸡鸭鹅，哪受得了啊。

我说，这不是新话题，我早就提出让妈撂田，可是，有用吗？

妻子很坚决地表示，这一次不行也得行，不肯也得肯。她自己苦也罢了，还拖着妹妹跟着苦，妹妹在私企上班，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已经累得不行，还常常被妈妈叫回去帮忙，不被拖垮，才怪呢。

理是这个理，但是，凭你妈的性格，可能说了也是雨下在荒田里，白搭。说心里话，对于劝解岳母撂田，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的话一出口，即遭到妻子噼里啪啦地指责，你还没有去做工作，怎么就知道不行呢，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也想退了，只是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需要有个台阶下来，我们去劝解，就是给妈一个台阶。你好好劝解，说不定就成了。

妻子分析有道理，也许这次真的就成了，也许里孕育着希望。我又有了信心。

端午节那天上午十时许，我们到了岳母家。岳母正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挎着一只大的竹篮从地里回来。我赶忙下车，近乎奔跑，从岳母手中接过竹篮，竹篮装满了韭菜、青椒、黄瓜。看看岳母，脸上缀满了汗珠，后背也湿了一片。

那天的太阳很烈，射在脸上火辣火辣的。

接下来，与岳母一同坐在门厅的过道里拣菜。岳母说，昨天就把荤菜备好了，再弄点蔬菜就行了。

拣菜中，妻子几次给我暗示，我没有开口，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老人刚刚从地里回来，记她歇歇再说。

妻子等不及了，率先发声。妈妈，你看你，弄成什么样子，腰弯得像把弓，腿脚也不利索，还整天地地忙到家里，何苦呢？麦子刚收，正好撂田，你把田转给别人种，拿点转租钱，不是很好吗？

片刻寂静后，埋头拣菜的岳母，闷闷地说，我现在手能动，脚能跑，田撂了，在家里等死啊？

妻子很可能没有想到，妈妈会直接呛过来，一时语塞。

我不能袖手旁观，点上一支烟，对岳母说，家里的鸡鸭和蔬菜地，已经够您忙的了，再种那么多的粮田，确实不是您这位８０多岁的老人能够承受的。

不种稻麦，拿什么喂鸡鸭？岳母反问我们。

我说，我们拿钱让你买？

你们的钱就不是钱？再说，我不种稻麦，你们能吃到那么好的大米和干面吗？

岳母毫无退意。我看着妻子，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妻子将手中拣着的韭菜扔到地上，眼睛大大地瞅着岳母，大有雷雨将倾之势。我心里惴惴的。

岳母不管不顾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喂鸡去了。

良心话，岳母提供的大米，糯、粘、香，煮粥有一层油面子，这是几十年前在老家吃过的大米，粮店里超市里，即使打着有机招牌的大米，也没有这样的口感。

一晃到了吃饭时间。桌上摆满了盘盘碟碟大碗小盆，除了鱼虾猪肉，其余的都是岳母亲手种植的蔬菜。碧绿的韭菜青椒，鲜嫩的刀豆小青菜，是那样的诱人，特别是最后一道瓠条蚕豆瓣汤，鲜美而爽口，远胜于山珍海味。

我知道，这些蔬菜是岳母精心种植的，不施化肥，不用农药，是真正的有机食品。

我细细咀嚼用心品味着。

冷不防，妻妹发话，直指岳母。妈妈，你把粮田撂了吧，鸡鸭少养些，蔬菜也少种点，我们不够吃，可以到集市上买。

岳母捧着大号的饭碗，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种田做戏（做什么）呢，坐吃山空吗？

你多大岁数了，还坐吃山空，你到了享福的年龄了。妻子一旁帮腔。

享福？我没有那个福命，一歇下来，就浑身有病，再说了，我不种不养，你们能吃到这么好的饭食吗？岳母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

人家城里人没人种菜，还不过日子了？妻妹一步不让。

人家我管不了，我要管你们。

你都８２岁了，能管我们几时？

管一时是一时，闭上眼睛管不了拉倒。

妻子和妹妹轮番上阵，我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我找不出一条能让岳母心服口服撂田的理由。

岳母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吃饭，一连吃了两大碗。妻子曾经告诉我，岳母很少吃荤菜，不是不喜欢吃，是没时间做，忙时，连饭也顾不上。

从岳母的饭量上，我体会到岳母在种养上投入的体力之大之艰，心底泛起一阵酸楚。

妻子信心满满地劝解，以偃旗息鼓告结。

饭后，我们回城了，岳母还在骄阳下继续着她的劳作。

岳母生活在只有十来户人家、远离城镇的自然村庄上，村庄上住着清一色的老弱病残。岳母不会打牌，不能看报，甚至不看电视。岳母坚持种地养殖，除了她列出的理由，还有一些原因隐藏在岳母繁重劳作的背后，我不忍心列举出来。所以，在劝解岳母撂田上，我选择淡淡为之，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