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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爱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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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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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将生命凝成石

  我喜欢玉石,无关市值,只因它在我眼中是有生命有灵魂的。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有天和一个从版纳调来的同事说起玉石,她将颈上挂着的玉坠取下来放在我手上给我仔细欣赏。那块小巧的玉石光滑剔透,还带着她的体温,散发着柔柔的光泽。她说这块玉坠她已戴了很多年,有次洗澡时不小心磕裂了,让她心疼了好一阵子。还好,后来它自己长好了。它自己长好了?!我仔细端详,确实没发现裂纹。她说,玉是活的,戴在人身上的玉,与人的生命交融以后,就会变得有自愈能力。对此,我半信半疑。

  第一次看见树化玉,是在芒市。从此我便相信,生命原本也是可以永恒的。

  都说云南四季如春,也许是从小就生长在其中,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总觉得,云南的冬天还是冬天,也还是一样有霜有雾有寒风。到了德宏,才相信真的有四季如春的地方。

  当车窗外闪过的竹楼和独木成林的大榕树越来越多,我就知道到德宏了。

车到芒市,摇下车窗才发现,一路上紧随我们的寒冷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车弃我们而去了,厚厚的毛衣和棉外套转眼间就成了一种累赘。

  12月份的芒市,恍如暮春。阳光下,行走在大街上,迎面吹来的风挟裹着几丝炎热。

  这是一片适合于万物生长的热土。刚下车,我就感受到这暖风中蕴含着的极强的生命力。那些整齐排列在路边的棕榈树,不仅自己长得高大挺拔,还把寄居在他们身上的蕨类植物也滋养得生机勃勃。

  下午,我们去了一个名叫勐巴娜西的公园,在那里,我的心灵经历了一次从未有过的震撼。

  勐巴娜西,在傣语里意为“美丽神奇的地方”。最初,我以为这里也只是一个用于展示民族风情的公园,慢慢往里走,才发现这是一个生长着各种热带珍稀植物的王国,不同形式的植物在这里聚集,尽情地展示着生命的壮美。

  远远地,我看见两排有些别样的行道树,没有枝叶,确切地说,是两排粗矮的树桩,大约三四米高,整齐地排列在阳光下。走近了,才知道那不是树,是树化石。而且,在这些树化石中,有一部分已经化成了玉,轻抚它们粗糙的皮,坚硬,没有一点温度。伸出手想环住其中的一株,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远不够长。不知道,它们曾经在阳光和空气里生长了多少年。

  据说,在距今一亿五千万年前的中生代侏罗纪,由于地壳运动,远古森林被埋葬于地下,在漫长的岁月里,树木中的有机物逐渐被二氧化硅所取代,形成了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重逾常石的树化石。而树化玉的形成年代更久远,约二亿五千万年前的古生代二迭纪,因树种和地质条件不同,其颜色也各不相同。

  时间一点点远去了。如果说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烂的胡杨是一种生命的奇迹,那么,这些已经没有了生命却把生命中所有色彩都浓缩于一身的树化石或是树化玉,所诠释的,就是生命的永恒。

  眼前这些已化成石头的树,在地下埋藏了亿年,再见阳光时,仍是以树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一种生命消失了,亿万年之后,这种生命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把曾经那个生命的精彩浓缩在一种被称作玉的石头里,这就是生命的永恒——其实,它本就不曾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过,一种生命形式的隐退不过是为了孕育另一种更加灿烂的生命。

  温暖的阳光下,徜徉在这个叫做勐巴娜西的热带植物园里,站在路边迎接我的,不仅有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花草,还有一株株让人感动的树化石,成排地立在路的两旁,就如早已熟悉的法国梧桐或是松柏,宠辱不惊地沐浴着阳光和风雨,静候我的到来。和它们一起变成石头的,还有寄居其上的灵芝,亿万年前,在天地崩塌的瞬间,它们就这样把彼此的身体紧扣在一起,执着地,把曾经的相依为命写成了永恒。

  和我曾经去过的许多景点一样,在勐巴娜西,也随处可见卖各种工艺品的旅游商店。路旁出售旅游纪念品的小店里,阵列着各式各样的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树化玉,表面光滑剔透,泛着绿色或是褐色的光泽。

  在一家小店的屋角,一串用树化玉做成的风铃吸引了我的目光。看得出,风铃的材料是取自几株粗细不同的树化玉,剔透的玉石被切割成了几近透明的薄片,打上眼,用长短不一的线穿成风铃。抬手轻轻一碰,风铃就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那声音极圆润清脆,似唱似吟。或许,它们本就是生长在同一片森林里的树,亿年之后重聚,哪怕已经粉身碎骨,仍是要执着地吟唱那地老天荒的约定。突然有一种想要将它收入行囊的冲动,面向店主欲问价格,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这些将生命中所有华美与悲壮浓缩于一身的石头,除了放在心里,实在没有适合安放它们的地方。还好,店主只是看着我轻笑了一下,又低头自顾忙自己的事。凝神注目,然后,静静地退到门边,就在准备转身离开的一瞬,抬头看见店主又朝我轻轻笑了一下。我想我刚才所有的举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或许,每天置身于这些看似没有生命却又浓缩了生命中所有色彩的石头中间,他的心灵也曾经历过无数次的从惊喜到震撼到敬畏的过程,已习惯了人们轻轻的来又轻轻离开。

  女娲炼石补天,所炼之石剩一块未用,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此石已通灵性,大小随心,来去任意,因未被选中补天常悲伤自怨。和尚茫茫大士、道士渺渺真人见其可爱,便将它携至“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走了一道。由此引出了《红楼梦》里纠结不清的儿女情长悲喜恩怨。不知道《石头记》的灵感是不是出自树化玉,在我眼里,石头本就是蕴含着生命的东西。

  傍晚的斜阳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镀得暧昧昏黄,走出勐巴娜西的大门,不过两个小时左右的时光,恍惚间却感觉自己已走过了千年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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