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声音只会越来越微弱,可却没有越来越强烈的选项,只有不断前进,越来越敏锐地在磨砺着这柄刀锋。
前方是深渊,耳膜共振的结果会越来越微弱,但微弱从来不与敏锐相互对抗,愿你接受深渊的祝福,捕获那敏锐之中的那一丝丝小小的回音,知道深渊终究有底端,深渊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正文:
(1)
在这一瞬间,她应该怎么做?她应该怎么想?没有人,没有一个事件能回答她的问题。深渊,前方是深渊,漆黑的,迷人的,深渊,如果下去,她明白她就不会再回来了,她的身后是一群灰沉沉的影子,他们在监视着她。
耳畔间微弱的心跳声响彻整个大脑,她是什么罪犯吗?她自嘲地想,如果必须要下去的话……至少让我带上那透明的助听器吧,然后,我还需要一根绳索,还有火种和灭火器,这些能让我活下去,但不一定能让我在深渊中支撑着不崩溃。
她做好了准备,跳上深渊为她准备的第一节下降的阶梯,她进入其中,投身于融化万物的黑色之中。
深渊是浓稠的,她第一时间感受到,这里的氧气比地面上稀薄很多,她扭头,影子也没有再跟过来了,现在她自由了,完全自由,但却深陷于深渊其中。
她感到有一些固态的液体在体外流连,游荡过身体,然后经由口鼻被她吸入体内,这种固态的液体没有重重伤害她的意思,但她依旧被呛了一大口气,宛若海洋的潮汐,咸腥味很重,泡沫带来的沉重感极强。
深渊内是无尽的气体与液体填充而成的不明物质,但这里也一定居住着生物,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将头盔上的头灯拧开,照亮前路后,她继续向前。
与她想的大差不差,还未走到深处的浅层里住满了各色生物,甚至还有与她极其相似的人类,在不知走了多久后,她走进了一座由不明物质组成的石窟形建筑,那里的居民已经集聚在那里了,她踏进去的第一步,居民们的双眼纷纷转向她的方向。
欢迎,这里是我们的家。
其中一个生物向前走去,率先对她说出第一句话。
……家?
是的,我们的家,也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的家永远欢迎外人的到来,你来了这里,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是嘛……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听取眼前生物的意见,在这里暂时扎营生活下来呢,水和食物这里到处都有,无奈之下,她只好答应下来。
在寻找不到家的途中,你是怎么渡过的?
眼前的生物突兀地询问道,她的困惑越来越深。
哼……就是普通的生存罢了,希望你们这里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差就好了。
放心,我们会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好住处。
……
她将帽子的边沿朝双眼处拉了拉。
耳畔旁的声音愈来愈响,直到变成刺耳的耳鸣声。
我从未有过家,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想说出来,但最后这句言语,还是如一滴困倦时的泪水,融化在双眼里,连脱离的时间都不存在了。
生物带着她来到了一座石窟前,这里住满了居民,他们纷纷探头朝她的方向望,生物领着她来到其中一个房间,房间内摆满了各色石头雕刻而成的家具和手工艺品。
欢迎,这里的主人前不久搬走了,刚好能让你住在这里,放心,这里的居民都很友好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他们打听。
于是,她就此在这里居住下来。
日常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食物与日常需求用品在这里的集市能以物换物地买到,但大部分时候她会出去打猎,她不希望她谋生的技艺在平静的隐居中被她淡忘,深渊内的生物与地面上的强大不少,有的时候,她拖着一身伤回去,这里的居民照顾了她不少的地方。
在隐居和打猎期间,她继续与深渊沟通,但深渊发出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却越来越微弱了,她无法判断是深渊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还是她自己的听觉被习以为常的平静生活冲散了,但她依旧没有停下,因为听觉是她唯一能够与深渊沟通的方式。
她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早已不存在了,存在在天空的方向的只有一片空洞与漆黑,这里的运作方式与地面不同,这里的植物与生物都呼吸着如固态液体般的深渊物质生存下去,来到这里的她也不能例外。
他们皆在你的眼前融化。
深渊终于做出了回应,她抬头,对这句无来由的话感到吃惊。
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可我明明……
眼前的一切在消散,石窟中曾经拥挤喧闹的身影一个个影去,只剩下空壳与石雕。
继续前进吧……
可你剥夺了我的一切……
愤怒从指尖蔓延,她挥动拳头朝天打去,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惊醒了。
她很少在白日打猎的时候做清醒梦,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回头,一阵火光照耀着“家”的方向。
她丢下即将落网的猎物,朝“家”的方向跑去,耳鸣声在增长,仿佛长出了一株植物,它的枝条尖锐,朝向任何潮湿的角落延展,伸进痛苦的虚空里翻搅。
石窟没有受到损毁,但居民因为这场火灾死去了不少人,那位曾经为她介绍住处的生物站在石窟的入口处,她颤抖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走吧。
她听见那个生物说。
耳鸣声在这个瞬间停止了,她背上背包和猎枪,离开了这里。
(2)
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达了下一个区域,这里是森林的王国,她看到整片区域几乎都被丛林环绕,毫无任何可以避免被树困住的方向,这里的树根仿佛是一体,深深扎根在此处毫不动摇。
这里是拥挤的丛林,时不时有小小的溪流与轻快的野生动物略过她的眼前,她的精神为之一振,耳旁同样轻盈的风声鼓动着她的神经,一跳,一跳,像一只兔子一样,她的脚步也为之轻快起来。
这里是平等的丛林,她注意到,这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高,她几乎真的要认为这里的树真的都共用同一树根了,她的耳边捕捉到树的神经,树们在她的耳朵里吟唱,吟唱着这珍贵的平等,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
树们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枝条开始随着风摆动,她开始感到身体控制不住的振奋,她的身体开始加速前进,双臂和双腿向前摆动,她开始注意到,不远处的前方有一栋树屋。
这里居住着引导者。
深渊又开口了。
引导什么?
她询问。
引导所有。
她走近树屋,这时,树屋的主人吊着绳索,从树屋上爬下来,树屋的主人注意到了她,但树屋的主人只是打开了第一层的房间的门,她注意到了,那里面挤满了羔羊。
你好。
你好。
你在做什么呢?
我要带羊群出去觅食。
但这里的森林很拥挤。
她疑惑地问,这里没有山坡,也没有空旷的草地。
没关系,它们会吃掉树木多余的叶子。
你是引导者吗?
是的,我引导这里的所有。
树屋的主人领着羊群,走进了树林里,她连忙跟了上去,遁入那被树木包围的黑暗当中。
这里一直这么拥挤吗?
不,一开始并不是这样,一开始,羊群还吃得完多余的小树苗。
牧羊人如此说道。
到后来,我们无法控制树的繁殖了,但这似乎是在树之间突然涌现的某种宗教式的信仰才导致的现状。
我听到树的吟唱了。
牧羊人回头看着她。
是嘛…那你和我一样,注定要引导什么。
她低头与深渊沟通,但深渊并没有出声,看来这个答案需要她自己寻找。
牧羊人走向溪流边,溪流映照出一切,不知为何,这个区域整体要亮堂很多,她猜测是这里的深渊物质比较少,这里的森林在呼吸着。
待羊群喝完水后,牧羊人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是丛林的深处,她跟了上去,隐约间听到树木的鸣叫越来越清晰。
这里是集体的树根。
走了很长一段路,她甚至开始厌倦树木的重复和紧密,越来越多的树根开始突破大地,一路上,她被凸起的树根绊了好几次,直到后来,她的脚下只剩下凸起的树根组成的凹凸不平的地面。
这里是丛林之心。
她向前一步,树木的吟唱声更加清晰,直到她清晰地从那些音符中拼出一句话:
救救我……请救救我……
这时她才看到,树根盘旋成一个圆的中心,圆的中心,蜷缩着一个人。
她睁大眼睛。
是个女孩。
我已经发现她好久了,她就是树木过度繁殖的原因,但我尝试用双耳与她对话,她一直没有回应我。
现在,轮到你了。
牧羊人说。
耳边树木吟唱的声音一瞬间在接触到那孩子的时候瞬间变化了,原本神圣的吟唱化作了无数悲伤,还有…还有一丝愤怒隐藏在其中。
你需要我来解放你?
她轻声询问,那如雏鸟一般蜗居在树根之中的孩子微微抖动。
来吧,让我来引导你。
她化作了鸟,飞向深渊之上的天空。
耳畔旁的吟唱声消失了。
那个孩子…是真正地接近了死亡的飞向太阳的鸟吗?
她向深渊提问,因为悲伤如顽疾一般扩散。
接受这个结果吧。
最后,她告别了牧羊人,奔向下一个区域的旅程。
(3)
离开了拥挤的丛林,她来到的是一片火红的区域,这里是火山,滚烫的液体流淌而下,吞噬着这里的原始生物,因此这里的生物都背着厚厚的壳甲,长着长长的腿,身体脱离着地面行走。
火山区域的边缘是一个巨大的峡谷,岩浆大部分都流进那个峡谷之中去,火山附近是尖顶的石山,一望过去,火山是其中最挺拔的一座,火红岩浆的热气蒸腾得附近的石山山顶都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火山灰。
她试着烹饪火山本地的生物,它们的甲壳都十分坚硬,于是她决定将甲壳打磨成一柄崭新的武器,在一番折腾过后,她拥有了一柄全新的斧子。
该接着上路了,她背起行囊,朝火山的方向走去,石山中藏着无数洞窟,她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呢?
她呼唤深渊,在第一座石山的山顶,回应她的只有火山的隆隆声,她隐约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振动。
过了一会,坚固的石头被破开了,果然,地底下存在着居民!从那地洞中走出一个生物,生物示意她跟随上来。
没有其它选择,她跟了上去,生物带着她一路避开了许多岩浆流经的轨迹,到达一个入口形状的洞穴前。
生物摆了摆手,示意她跟上来。
这是一个处在地洞之中的国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巨大的规模,他们栖息在地底,抵御地表的岩浆已经是他们的日课。
生物很快就消失了,她的指引者也就消失了,她决定用自己疏松的语言天赋在这个国度内逛逛。
地洞内的前路总是无尽的漆黑,可却在你走近它时,仍然会不免唏嘘地看到稀松平常的景象,这个国度内的居民都是这样,于是国度内诞生了一种可以不经由光照生存的植物,可以记录下黑暗中的心情的植物,她发现,她每走几步便有这种植物种植在地面上。
黑暗有尽头吗?她不禁好奇道,她迄今为止走过的长长的步道依旧延伸出黑暗,在地洞内,沉稳的心跳与鞋子陷进土里的闷闷的脚步声是唯一可以让她安下心来的东西。
有,一定有的。
这一次,在对面与她对话的,是角落的一个生物。
从未有人去过尽头,这个地下国度是我们的祖先挖成的,关于这部分的历史已经遗失了很久。
她在地下很少能听到回应,她与这里的居民语言不通,深渊也不再回应她了,但她却莫名安心下来,在某一天里,她发誓,要探索这个地洞的尽头。
某一天,她准备好了全身的行李,立刻启程。
地洞的黑暗无限延伸,尽头连一丝光点都看不见,她固执地觉得,也许是因为肉眼无法捕捉远方过于微小的光点。
她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开始因为缺水而用斧头盲目地朝地面凿去,可地底下只是涌出漆黑的深渊物质,地底王国到处都是这些物质,无法饮用,她只觉得这些物质是来吞噬她的。
深渊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无力地倒下,双眼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她继续行走,她的内心一片黑暗。
但终究会有一丝光明,在倒影前诞生。
在哪里?我要去哪里?我要去光明的彼岸吗?但这里明明是一个潮湿又幸福的空间,我为什么想要离开?
深渊回答道。
你要找到深渊的尽头,你要到达我的底端,你要到达地狱之门前,我会去见你。
她猛然惊醒,地洞的尽头已经出现了光明。
她继续向前走,眼前的光点越来越大,直到她久经黑暗的双眼被刺痛。
啊,神啊,如果你能回答我的话,告诉我,地狱之门前是否栽满了绿树?
她的眼前是一片丛林,一个女孩从远处向她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