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镇往事
吃百家饭的孩子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家。
小的时候,他的家就在一块“黑土地”上,每次上学都能看到他勤劳的身影,高卷的裤腿,脚上粘黏着煤炭泥,“哐当”一声,一块像蜜蜂窝的煤炭就被他安顿好了。
每每相见,他都用练得很成熟的喉咙声打招呼“臭弟啊,你要去上学了咦?”这也是他跟所有人打招呼的方式。他的脚下永远沾满着黑煤炭,邻居家的黑土地,在日与夜的更替中传来“哐当,哐当”的劳作声。
后来他频繁的出现在葬礼上。
村庄的葬礼,旧时都空出多日的悼念时间,搭起的帐篷内外都是交谈的人群,老少分得清楚,扎堆的成因也由亲密程度划分得明白,除相互之间的寒暄,人群涌动的葬礼是最有生活气息的集会。而他是处于众多关系里的独有体,村里的各种丧礼不论与他有无关联,他都能在其中扮演出一个角色,并且他也努力在做好,因为这是他这几日来的饭菜来源。
白色的游行队伍中,他以不同的身份,送走来来往往的村民。有时,我甚至认为这是他此生的职责。
最后一次见面,他住在一位尿毒症患者的家里,这是我去病患家看望时才知道的事情。他现在的生活多出一位角色,就是照顾这位孤独的病人。在我看不见的日夜里,他就是病人的身体,需要行走时,他是拐杖;需要吃饭时,他是厨师;需要化疗时,他是陪护;需要说话时,他是面对生命末期的病人心里,最好的亲人。
离开那间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房间后,画面停留了许久。
一个他,太阳透过的门窗下感受生命的余光,另一个他坐在床边无神地看着门窗外,少有人走的路口。
这也成为他这辈子,在我记忆里的画面。
昨日,听说他死在一处宗祠门口。看到的小朋友说: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在石凳上低声哀嚎。或许活着的重量本就太轻,直至面对死亡的痛苦都忘记要大声喊叫。黑煤炭男孩永远地离开这块从没走出去的土地。他的人生,都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我们所不起眼的日常,便是他的所有。
早晨的太阳总是在有父母的屋檐上挂起,黄昏的落日沉于东石海的远方,那块黑色的土地停满着五颜六色的车辆,另一个他的家里(尿毒症病人家),牌局随着人们的逝去也在渐渐散场,可是那么多的空地却没有送别自己的地方,因为现在的他依旧没有“家”,他的皮囊停在百家饭一样的百家地里,等待人们从冰冷的身体里得出死亡的报告数据。
只愿这一份念想,构成帮你除去皮囊枷锁的力量,祈愿你在来生的旅途中,能够走出这块小小的村庄。
202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