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的孩子

半个月亮悬在楼头，清凉而明净。树木楼房也只映出半个影子。映出半个影子的，还有那个小男孩。

秋天的傍晚，凉风嗖嗖刮起。散步归来，匆匆走进小区。阿姨，你回来了，小男孩又主动和我打招呼。

已过了21点，小男孩还在小区旗杆下独自玩耍。他是前些天我在小区里偶然遇到的，以前并未注意，那一次他喊我阿姨，跟我打招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你会编绳花吗？我给你变花样好吗？说真的，我很想尽快回家，可是，看到他渴望的眼神，我不忍离开。好，我愿意做你的观众。只见一条长长的绳子，在他灵巧的小手里轻盈地翻转。只一会儿，一朵用绳子编的花呈现在我的眼前，他将绳子两端分别固定在两个旗杆的把手上，绳花在中间来回飘荡。他边演示边说，这就是椅子，说着他坐了上去，告诉我，如果再编两个花，可以做成床，困了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你也来试试好么？我看不清绳子的颜色，但能感到绳子的光滑柔软。他捋着绳子，像拉面馆里小师傅抻面条那样子耍着花样。

你知道这绳子陪了我多少年吗？两年吧，我试着猜了一下，没猜中。他说，这条绳子陪了我十二年，接着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强调：十二年了啊！他的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说：真的，我几个月大时就玩这条绳子。顿时，这稚嫩的脸，这充满忧郁的眼神，还有这沉重的话语，触痛了我的心。

似乎刹那间，在我的脑海里，穿越一部蒙太奇，影片中，一个婴儿，抱着一条绳子，他就是抱着这条绳子吃睡玩耍，学会走路，直到奔跑上学，一直是这条绳子和他作伴。

其实，他属牛，还不到11周岁。在他的婴幼儿期，童年少年，那条绳子是怎样与他时刻不分离，他是怎样与那条绳子相拥相抱？绳子不仅是他的道具，还作为伙伴，为他排除孤寂，给他带来寄托。

那几天晚上，我抽空和小男孩儿在院子里聊天。你是单身吗，你孤独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只是我看到，他问我的时候，眼睛红了。他叫我阿姨，我说这称呼不合适，你该叫我奶奶，我的孙子和你差不多大。他仔细看了我一会说，你挺年轻的。他对奶奶的称呼不亲切，而且，他也一直没有叫我奶奶。假期你干什么？我说去秦皇岛。去看海吗？我说不，是去看我妈妈。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这孩子稚气的脸，有一点点的扭曲，我似乎感到那是内心无底的痛，孤寂失落，还有焦灼与不安。我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就像一眼清泉遇到了冰封。

这是个会讲故事的孩子。他和我聊他的朋友圈，他的朋友中有20多岁的大哥哥，也有同龄小弟。聊他怎么拍抖音，也聊他们十几个人怎样打圈架，还聊他们一起去饭店吃大餐，又怎样地赚钱，他说他当过婚礼上的服务员。

他也讲当警察的父亲的故事。他说，一次爸爸下班路上为了制止坏人破坏公物，和他们厮打起来，当爸爸回到家时，胳膊腿脸都是血。他懂得他对父亲工作支持的重要性，他说，爸爸很忙，工作也危险，他要管好自己，不给爸爸添麻烦。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我问，只是什么？他掂量着词语，然后说：只是每天放学，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天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在小区里玩，天气不好，不管是打雷下雨，刮风下雪，他都是一个人面对。

我忽然心疼起这个孩子，我说，回家吧，月亮都那么高了。他抬头望着月亮，然后用手划了一个弧，指着西南面的那座楼顶说：月亮到那个楼上，爸爸才回来。他好像跟我说过，他特别喜欢月亮，月亮升高了，妈妈就能看到他，爸爸这时也就下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