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开花，最美晚秋

柿子开花，最美晚秋

闫爱珍

从新民村出来，右拐，就是孝石路，红色的载重拉煤王呼啸着来来往往，路面上尘土飞扬，浓重的土味混合着汽油味直呛得人窒息。路两旁高大的树木也变成了土黄色，枯萎的叶子上积着厚厚的尘土。路边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卖柿子的小摊点。说是摊点，其实不过是村里的农民把自家树上的柿子拿出来换钱而已。他们的面前有一两只白色的塑料桶，里面的柿子有点硬，皮还是那种淡黄。一个小型的电子秤而已。有的推了个小平车，上面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柿子。规模大点的就是破旧的三轮车的车斗了，柿子的分类也较齐全。有的硬有的软，颜色也有深有浅。卖主通常是老人或妇女，他们整日或站或坐在路边，脸上呈土灰色，农民本色加之环境污染，即使戴了帽子裹了头巾，也没有保持到脸面的清洁。

每年我都会买一些回去，送给我的姥爷。

刚下车，路边卖柿子的人纷纷站起来，脸上僵直的肌肉立刻缓解开来，忽然有了喜色，热情地张罗着买卖：

这边看，新鲜的牛心柿子，刚下树，便宜卖！

我家的柿子，漤好的，不好不要钱！

买我家的吧，送朋友送长辈，这个包装多带劲，大气，高贵！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很暖。

我脸上挂着歉意，向远处另一个摊点走去。

与别家不同，这个摊点前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有30多岁，长得高大结实，四肢健硕，一双眼睛半睁着，不说话，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灰头土脸的。深蓝夹克上一枚团徽格外夺目。女的很老，比男的矮了一截，约摸60多岁，戴着一顶黑旧的棒球帽，穿着朴素，身体消瘦，窄窄的脸上呈现出平静的神色。手里提着的一个绿色保温杯在空中晃荡着。他们面前摆着两个白色的泡沫箱，里面还有不少的柿子，看来也没卖掉多少。

为什么不叫卖？我问。

女人脸上荡起一点点笑意，“儿子有病”，她慈爱的目光投向那个男的说：“不会说话，我当然也不想说那么多！”我的心一紧，可怜的孩子，细心的母亲，目光不禁在他们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说：“可是，不叫，不是就卖不出去了吗？”她摇摇头，“唉，乡里乡亲的，他们平时挺照顾我们，柿子树枝太脆，他们就踩了梯子，提了篮子帮我们摘，又用三轮车拉到路上，感谢还来不及呢，我不会和他们抢生意！”她平淡地说。其实，她的柿子要好许多，又大又红，卖相很好。给我称几斤吧！我说。“我没有称！你拿吧，看着给几块就行！”我拾柿子的手停下了，茫然地望着她的细长的眼睛，“要给儿子看病，所以……”她轻轻地自语。我的心被触动了，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我笑着拾了一些，掏出20元钱递给她，也算做了点好事。赶紧就回到了车上。

整个过程，那个儿子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晚上出来溜达，居然在城西的夜市上看到他们的身影。“一块钱4个，随便拿。”她对人们说。因为便宜，眼看就剩下几个了。她看见我过来，说：“村里人进城，顺路给我捎过来，还是这里卖得快。一会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两箱，明天再卖！”她一脸的兴奋，儿子站在一旁憨憨地咧着嘴笑，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路口传来了嘹亮的歌声，她把泡沫箱子放到垃圾口，把几个剩下的柿子轻轻放进一个白色的塑料盒里，左手托着，右手牵着儿子的手，一起走向热闹的人群。

场地中间，一位独腿的男青年右手拄着长拐，左手握着话筒在唱歌，他唱的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吐字清晰，音调标准，满含深情，几乎与原唱无异，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曲毕，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袖珍女子手持话筒向大家致谢，深鞠一躬之后，说：“我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因为残疾，无法就业，只好卖唱为生，唱得好，鼓励一下，给个赏钱，不好，请多包涵！”人们纷纷走近他们，或现款或微信，爱的热流在这一刻肆意流淌。一位戴着墨镜，酷似模仿秀杨光的男生走到中间，开始唱歌，是《天路》，高音，纯正，豪放，刚才卖柿子的母子听得格外入神，“……青稞酒酥油茶，会更加香甜，幸福的歌声传遍四方！”唱完，又是一轮捐款，儿子手里捏着一张50元的票子，眼睛却盯着那些袖珍人、无腿者、盲人，久久不动，票子在他的手心里攥出了汗，他迟疑着，端详着母亲黑色棒球帽下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这50块钱，是母亲卖了两天柿子的钱，是母亲装在他衣兜里的零花钱，是他万一出走迷路，好心人送他回家打车的钱。钱的背面，用窄窄的透明胶带粘着一张大小相同的白纸，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详细的家庭住址和母亲的电话。可是现在，他想捐出去，他把钱举到母亲面前，又指了指那些残疾人，母亲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看着儿子眼里真诚且善意的光芒，使劲地点了点头！

母亲拉起了儿子的手，左手依然托着那个装了剩余柿子的白色塑料盒子，里面红彤彤的柿子格外好看。他们是场子里穿着最朴素甚至是最寒酸的，是最土气甚至最掉渣的，却又是最高贵最高尚的观众。他们走过去，儿子把钱递给拿着话筒的袖珍女，她接过这么大面额的钱，深深地向他们鞠躬致谢：“谢谢，谢谢你们，好人一生平安！”“不谢，你们更难，我们明天继续卖柿子！”“棒球帽”说。“柿子？”袖珍女眼睛一亮，她看到了“棒球帽”手上的那个白色塑料盒子，“是牛心柿子吗？是快手上宣传的新民村的柿子吗？”“我们就是孝义新民村的！你看看那张钱背面的纸。“棒球帽”自豪地说。袖珍女这才发现了纸币的异样，她仔细地把内容读了一遍，举起那张奇特的人民币，又把背面的文字面向大家，用惊喜又略加激动的声音，说：“太巧了，他们真的是新民村的！”她的话通过话筒，清清楚楚地送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她的头一直抬着，一双欢快的眼睛望着他们母子俩，不停地说着：“巧极了，我正好要给东北那嘎哒的长辈买一些，他们特别喜欢吃。”不等她说完，人群中不少人都说，我要！我也要！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高音在外圈响起：有多少？我全要了！母子俩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脸红了，不说话了！活泼的袖珍女推推她：“大姐，你手里的柿子卖给我吧！”“棒球帽”如梦初醒，把盒子捧起来，说：“这是刚才卖剩的，你看，上面都开口了！”袖珍女莞尔一笑，接过盒子，“没事，我喜欢，今天晚上就消灭了。柿子开花，柿柿如意，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她指了指她的团队，指了指“棒球帽”和她的儿子。这一刹那，场面是静止的，情绪是平静的，心里是温暖的，气氛是温馨的，袖珍女手持话筒，再次款款移步到中间场地，她有点感动，有点亢奋，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大家说：“太感人了，真的，这么好心的人真的很少，”她擦擦眼泪，继续说：“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善良的儿子，一次捐献，一次商机，感谢大家，感谢相遇，下面我把一首好听的《好人多》献给大家，明天一起去新民村买柿子！”明亮的路灯下，张张笑脸像盛开在夜空中的花朵，是开在深秋的柿子花吗？那小小的或黄或白的花朵，因为爱，因为乐观，因为善良，因为美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让这个秋天的夜晚变得异常美丽！“……一方困难时，八方汇真情。看看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好人多啊，好人多。好人，是你是他也是我……”极具黄梅风情的婉约曲调，柔美圆润的嗓音，闭了眼，真以为是斯兰来到了现场。歌毕，掌声雷动，袖珍女频频鞠躬，“棒球帽”的电话响了，邻人呼他们回家，挥手，再见，母亲牵了儿子的手，缓缓走远。

秋风乍起，带来阵阵凉意。夜市的热闹散去，街上安静了许多。一个人走着，目送刚刚离去的母子，回顾他们慷慨解囊的善举，想起自己的20块钱，不由鄙视起内心的“小”来。袖珍女和她的团队身残志坚自信阳光，又给我向上的力量。“棒球帽”母子是幸运的，行善同时也收获了商机，是意外的惊喜，也是意料之中的必然。”“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就是这个理吗？

“棒球帽”中年丧夫，独自照料先天聋哑且有些痴呆的儿子，却与人为善，与世无争，清贫且从容地走进了人生的晚秋，收获简单平凡的快乐。恰如新民村田野里、山坡上、沟壑旁一株株历经风雨饱经风霜的柿子树，遒劲的干枯的黢黑的树干，枝桠间却是累累的果实，成串成双压枝低，明亮的橙色，温暖的桔红色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秋已深，柿又红，红了半边天，醉了九州客。

遥想明年，人间四月天，千树万树，柿树开新花，一切都会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