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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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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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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姑进城

巧姑被困在这个小区的铁门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冬天黑得早,她把一群鸡赶进了窝,回到屋里,从一个塑料盆里拿出一颗颗玲珑的鸡蛋,再放进一个大大的竹篮里,这只竹篮已经有了一大把年纪,外面朱红色的漆皮已经剥落,变淡;提手处已经磨得发亮,变细。鸡蛋大约有100颗,也就是个10来斤吧。她今天晚上要把它送进城去,送给来她们村扶贫的第一书记——姜维。她把手机装进上衣的口袋里,提了篮子,锁了门,然后把一串钥匙放在自家的门脑脑上,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刚落山,一片一片橘红色的云霞,浅浅地挂在西边低垂的天幕,

姜维已到不惑之年,可三十多年前,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泥娃娃。巧姑是他的亲姑姑兼保姆,姑姑年轻时勤劳善良,文静端庄,是他的启蒙老师。念小学时,姑姑在邻村教书,不论下学多晚,家里都给他准备了可口的饭菜,小小的他,踩着门口的石墩墩就摸到了门脑脑上的钥匙,打开门,桌子上是他爱吃的金黄的炒鸡蛋,白绿相间的小葱拌豆腐,新玉米面的窝窝头香气扑鼻,柴灰里烤的红薯让他垂涎三尺……当然,还有挂在房梁上的红竹篮,里面有葵花籽,花生,核桃,苹果,香蕉……姑姑给他留了太多的好吃的,姑姑不在时,他踩上椅子就可以够得到,红竹篮给了他多少甜蜜多少希冀。后来,他随父母去了外地,听父母说,姑姑遇人不淑,彩凤随鸦,遂与他们断了往来。30多年未见,姜维不想她,可是,她这个当姑姑的早就念叨着她的“维维”了,他现在长什么样了?胖了?瘦了?一定要去看看他,家里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家鸡蛋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她觉得只有真正和她亲的人,才配得上吃这么新鲜的家鸡蛋。她要用这一篮子鸡蛋,表达自己对侄儿的思念!

她还想告诉他,自己这么些年来的不幸,儿子夭折、丈夫早逝、日子紧巴,自己也是百病缠身……听说姜维是来帮大家脱贫的,那么,她觉得这死水一滩的生活要泛起幸福的涟漪了。

姜维家就住在城东那个半新不旧的小区,距她的家不过二、三里地,她问过了,按常规他今天七点之后一定在家。她做好晚饭,喝了一碗小米南瓜粥,心里暖暖的就上路了。一条通往城里的石子路笔直而宽广,片片黄叶在天空中飞舞旋转,天阴沉着,地上是斑斑驳驳的黄,走在上面,悉悉索索的响,真不带劲。她感觉天气似乎要下雪了,她紧走几步,十分钟就到了。

她在黄昏中眯着眼睛看着小区的名字,是了,就是这里!

她把一篮鸡蛋放在地上,右手用力去推那扇镂空的铁门,可是,门纹丝不动,咦?怎么了?她才发现,进小区的这扇门是锁着的!

进不去了,怎么办?她垂头丧气地向四周看看,看谁能给她开门?

可是,没有人来——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她只好孤零零地等。过了好久,看见里面出来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她高兴起来,终于有人来给她开门了,那人走近小门,从身上掏出一个蓝色的小圆片,在门上晃了两下,门“嘭”地一下就开了,男人出去了,她还没有混进去,没等她提起鸡蛋篮子,门早就“呯”的一声关上了。“让我进去!怎么就又关了?”她朝那个男人叫道。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苍老的脸,老土的打扮,还有身边的一篮鸡蛋,狐疑地问:“你找谁?做什么?”她的脸憋得通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找……我侄儿,送鸡蛋!”那人返回来,又掏出小蓝片,在外面马上晃了晃,门开了,她麻利地提起篮子,兔子一样几乎是跳进去的,“哎呦,进个门都这么难,城里有什么好!”她一边高高兴兴地往里走,一边想那个蓝色的小圆片是叫什么东西,开门——钥匙?不是!对了,住楼房的人的出入通牒?对了,叫门禁卡!口里自言自语到了楼底,她又抬起头望望上面,她看见十二层的窗户里透出了柔和的灯光,心里说:“在就好,要不,送不出去,还得拎回家里去。”她冒冒失失进了电梯,瞬间就上了十二层。

她呼出了一口气,把挎在胳膊上的篮子小心地放下,抬起右手敲姜维家的门,“咚咚咚”,门没有开;再敲,“咚咚咚”,还没有开;她有点慌了,不太宽敞的楼道里灯光很刺眼,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声音,她感到孤独,甚至有些害怕,怎么没有人开门啊?里面难道没人?她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给自己壮着胆子,再敲,“咚咚咚”,这次的声音超大,把声控灯吓得一闪一闪的,她两眼盯着朱红的铁门,门上一把早已枯萎了的艾蒿耷拉着脑袋,斜斜地挂在那里,                                     铁门却纹丝不动,她内心嘀咕着,刚才在楼下看到的灯光难道是错觉?怎么办?她无奈之下掏出了手机,借着灯光打开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这是她来之前问别人要的姜维的手机号,她小心地按下每一个数字,又对照纸上的念了一遍,确定准确无误之后才拨出去……她把手机举到耳旁,静静地听,手机里传来一个尖细的不耐烦的女声:“你找谁?什么事?”她急忙说:“我找姜维,维维!”对方尖叫着说:“我不是!你打错了!神经病!”她有点固执:“我找他,就是这个号……”不等她说完,对方早挂了电话。她放下有些发麻的举着手机的手,沮丧地又一次展开那张纸,再一次重新输入,又检查了两遍,默念了三遍,刚才居然把8看成了3,这眼睛花的,她确定这次是对的,果断地按下拨号键,然后举起手机,等对方接听——通了!她高兴得脸上有了笑容,一条条皱纹也舒展开来,接着她听到一个好听的男中音,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您是哪位?有什么事,请讲!”她激动地说:“我是安乐村的巧姑,这会儿就在你家门口,你快回来!她觉得对方流利的普通话听来让她有点陌生,但她觉得对方一定是她的维维,所以说话都有些霸道了。她故意不亮明关系,就是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您有什么要紧事吗?”语气不急不缓,好像并不知道她是谁。“我给你送些鸡蛋,咱们家里的鸡下的!你爱吃的!”

对方略一思索:“这样,您拿回去吧,我还在省城,今晚回不去!过几天再说吧!啊?”商量的语气中兼有抱歉的味道。

“那……那……我都拿来了!再……拿回去?我……我已经没劲儿了呀……拿……”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了。

“对,拿回去!过两天再说!”对方柔中带刚,毋庸置疑。

挂了电话,她一脸沮丧,来时的兴致全没了,唉,怎么搞的嘛?她看看面前这一扇朱红色的铁门,紧紧地闭着,不留一丝缝隙。她忽然想起乡下祖祖辈辈人的钥匙都会放在门脑脑上,熟人要去拿个东西,吱一声,自己开了门就妥了,不提防,不怀疑,人心是何等的从容敞亮?可是,这里——这城里,哪有放钥匙的地方?她知道等不回姜维,只好失望地从电梯里走出来,走了几步,不死心,抬起头再望一望上面,窗口分明透出明亮的灯光……

她顿时感到了空前的疲惫,这一顿等,胳膊也酸了,两腿也重了,

双脚也麻了,她费力地提起篮子向小区门口走去,可是,那扇铁门早又锁上了,她茫然无措地看看门外,又看看身后,没有人进,也没有人出——又出不去了,出不去,就只好老老实实地等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了,她仍然困在里面……

 

唉,好不容易进去,东西没送成,自己却出不去了!

她已经疲惫不堪,一颗沉重的头软软地靠在铁门上,阴冷的风刮起来,身上已经有了凉意,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这一颤,竟然有了些许便意,糟糕!真想马上找个厕所——这会儿等人开门事小,开闸放水事大,唉,要是在村里就好了,哪有这么多的破事?她突然想到了“就地解决”!在农村的广袤的田野上,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解决的吗?这些人工施肥往往会把庄稼浇灌得异常茁壮!

呸!她突然脸红了,这又不是农村!

她抬起头猛然看到远处高墙上几双红彤彤的“小眼睛”,据说,那个东西叫“监控”,可厉害了,能照见人的一举一动,可以清楚地看到人脸上的皱纹和汗毛,此刻,“小眼睛”正死死地瞅着她,让她心虚,让她冒汗!唉!无处可泄的悲哀愈加深重。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是,从楼上能跑下一个人来,开门,放她出去!哪怕是一个小孩也好呀!

可是,没有,整座楼的人就像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久久地固定在原位不动!而铁门之外的马路上,却车水马龙攘来熙往,紧靠小区这边的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一波一波地来来回回地走动,从东到西,从西到东,牵着手的情侣、搀扶着的老者、奔跳着的儿童……却没有一个人是走向这个小区的,走近这扇铁门的。她的头几乎嵌进了铁门的窄窄的栅栏里,她把胳膊伸出去,一条腿也探出去,留下半个身子在里面……她苦笑着,又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笑自己的愚蠢。最终,她缩回了胳膊和腿,然后,抬头看这两扇铁门的顶端,那是一排排像红缨枪一样的黑色铁枪啊!虽然铁门中间有可以踩踏的花纹图案,但正常人翻上去也绝非易事,闹不好就会“万箭穿心”啊!更何况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妪?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谷,访亲不遂,送蛋不成,反困陌生的小区之内一个小时之久,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才是插翅难逃啊!

如果不这么火急火燎地来;如果走之前不喝那碗米汤;如果提前给侄儿打个电话……何至于此!不能在家歇会儿?不能看会儿谍战剧?不能听会儿山西梆子?而此时——唉!她气得不停地用脚跺地,像个神经病一样,她突然发现紧靠铁门有一处门卫,有宽敞的居室,有明亮的灯光,窗台上有一盆长得茂盛的绿萝,有两瓶盛着牛奶的玻璃瓶子……她想吸引里面的人出来,于是她放开声音像小旦吊嗓子那样“啊——啊——啊——”,一声、两声、三声……声音高亢而怪异,她自己听着也羞愧不已,可是,没办法,她想出去!

她这样叫了三五分钟之后,心里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里面的人并没有出现,始终连一个影子也没有出现!难道里面没人?难道他们没有听到一个近乎疯狂的老女人歇斯底里的怪叫?她真的要疯掉了!跺脚——没用!咆哮——没用!她有点不能坚持了,她渴、她冷、她累、她尿急!却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她瘦弱且极度疲乏的身子斜靠在铁门上, 近乎绝望的双眼看着单元楼,看着一幢幢楼房里透出来的灯光,渴望有一个人飞出来,打开这扇牢固的铁门,放她出去!

——没有,蒸发了一样,清空了一样!她来的时候大概是七点,现在也就是八点左右吧?人呢?为什么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回家呀!她把希望寄托到了外面,她看见了先前的画面:一波波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诡异的是,约好了似得,竟然没有一个人向北——小区铁门的方向。 她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助,卑微和低贱!对此次出行又感到无比的后悔!唉!

冥冥中,她听到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她的精神为之一震,救星来了!循声望去,一位妙龄女郎飘飘渺渺地走过来,长裙及地,风衣飞扬,小巧的包包斜在细细的腰间,一步步走近,一点点靠近,她站直了身子,提起篮子,随时准备出门……可是,瞬间,她傻了——她看见女子在离她五步之内转身向右拐去,美丽的倩影远去,勾起她无限的怅惘:

原来,

你咯咯的高跟鞋声音,

是个美丽错误,

你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她竟然还想起这么几句破诗,出不去,几乎要崩溃了,她觉得又一阵便意袭来,小腹开始隐隐作痛,不行了,坚持不了了,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告诫自己:要坚持啊,坚持!再等一会,再等一会!马上就会有人来开门的!甚至在心底念起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她又一次闭上眼睛,也许,这个晚上要变成一座冰雕了!因为她觉得气温在下降,身上开始发冷,冬天已经来了!

 

“喵——”耳畔传来一声猫叫,她睁开眼,一只灰猫从门外快速地跑进来,铁门的栅栏宽宽的,即使是再肥的猫也完全可以来去自如。那只欢快的猫一边对她“喵喵喵”地叫着,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在城里,自己竟然不如一只猫啊!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便意已经没有了,尿——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小肚子木木的,时间长了,反倒没有了感觉?她绝望地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篮子,篮子里的鸡蛋,冷冷地笑了,她心心念念想见的侄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次岂不又是以己有情,付与无情?难道她这辈子就是这个命?

她看见有两个人向这里走过来,真的走过来了——是一对老年夫妻,女人手里拎着几个白色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走近了才看见是一些吃的:有蒸的又白又煊的油卷馒头,有刚炸的还散发着香味的油糕,有装在大号玻璃瓶里的泡菜,有装在小玻璃瓶里自制的辣椒酱。老头双手端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说里面是给孩子们做的沙棘罐头。他们的到来,又燃起了她的希望之光,他们说,是来看儿子一家的,老头打电话让儿子出来开门,结果,儿子说,他们一家出去吃饭了,要十一二点才能回来。

他们也回不了儿子的家。只好等持卡的人来开门——这下可好了,等待开启希望之门的队伍瞬间壮大了,里面一个,外面两个,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他们的家都在农村,出门时都习惯把钥匙放在门脑脑上,一辈子也没丢过什么东西,进门出门也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老两口放下沉重的东西,看看自己手心被勒出的一道道红印印,尴尬地笑笑,和巧姑一起回忆着农村惬意悠闲的美好时光,这时候,他们三个人扬起的脸上是含笑的,心里是愉悦的,心胸是宽广的……

他们仿佛游离了这个世界,徜徉在遥远的青山绿水之间……

漫无目的的遐想之中,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咳——”他们听到远处一声男人的咳嗽,随即一个鼻梁上架着眼镜,戴蓝色口罩的人影气喘吁吁地快步走近门口,“城里人真是矫情,疫情结束这么久了,还戴口罩?”她朝那人撇撇嘴,没有激动,没有兴奋,她并不奢望什么,随便怎样都无所谓了!那男的拿出一串钥匙,用蓝色的小圆片晃几下,门“嘭”一声开了,门外的老两口如获大赦,麻利地收拾刚才放到地上的“家当”,提起袋子,抱起箱子,“嗖——嗖——”两下就进去了,唯恐开门的人会变卦一般。她也抖擞抖擞精神,飞快地溜了出来,舒展四肢像释放了的囚徒,像逃出笼子的老鸟,终于自由了!走出去没多远,后面那个男人叫喊:“是你的鸡蛋吧?”她回头,对方提着篮子追上来:“我正想买家鸡蛋呢,这有10斤吧,干脆连篮子卖给我,给你300元!”男人不等她回答,就把三张割豆腐的“老头票”塞进她的上衣口袋里,然后提着一篮子鸡蛋快速转身,闪电开门,风一样快步向单元楼走去。她怔怔地呆立原地——这,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他是谁?买蛋?300元?

——蒙圈了!

城里人怎么都这样?怪怪的,不可思议!她站在城市繁华街道的路灯下,孤独瘦弱的影子长长地投到水泥地上,右手伸进衣兜,手指触到了“嘎巴嘎巴”的新票子,五味杂陈。

回吧,回吧,什么也不管了!

初冬的夜风吹起了她的衣襟,向右一拐,一间漂亮的公共卫生间优雅地出现在街角,她走进去,坐在马桶上,,心里不着急了,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大河奔流一般的畅快淋漓,好一会之后,才断断续续地奏起了泉水叮咚的小夜曲,舒缓,轻盈,从容……她走出卫生间,如释重负,轻轻松松操小路直奔安乐村,回到自家的农家小院,取下放在门脑脑上的一串钥匙,开了门,洗把脸,躺在热腾腾的土炕上,好好休息。

好好睡一晚!

第二天,听说新书记来了,大伙都去到大队部的办公室,她往中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白净斯文男子正在讲话,“安乐村,是我的第二个故乡,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时代,我和这里的土地是有感情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笑着和乡亲们握手,就像早就认识一样。

她仔细看了看他,觉得他就是昨天晚上买蛋之人,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姜维呢?如果是,他应该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我怎么能要他的钱?如果不是,这个人又是谁……唉,原先的影子一点点也没有了,难道上面换了人?可是,刚才,刚才他对她笑了笑,她怎么觉得那笑容有点熟悉?还有点勉强?他到底有没有认出了自己?

…………

次日黎明,她在外面的窗台上,看到一个厚厚的密封的信封,她疑惑地赶紧回到屋里,坐到炕上,急忙撕开封口,倒出一沓百元“老头票”,一个戴着明晃晃小环的门禁卡滑落出来,最后,她掏出一张信纸,上面写着:

亲爱的姑姑,您好!

太久不见,早就想您了!

忘不了你对我的教育,忘不了你做的饭菜,忘不了放在门脑脑上的钥匙——有了门脑脑上的钥匙,我就有了温暖的家,就有了想要的一切。而今,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亲爱的姑姑,你一定不知道,在外30多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我怕一见你,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三年前,我的父母猝死于一场车祸,他们走得太快,来不及和所有的亲人告别,来不及和您释尽前嫌手足团聚。我怕您受不了这个打击,就一直隐瞒着,谎称他们去了外地旅游,直到上面派我来这里扶贫。

我知道您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那天晚上我一开始就听出了您的声音,我在N市有事,确实回不来。再说,这么多年不见,我怎么能再吃您的东西呢?我知道您可能会被困在里头,这样的事太多了。而且,我知道您老是尿急,万一……所以,我一办完事,就急急忙忙地开车回来了,先放您出去!那个红色的竹篮子,我一眼就看见了,多么熟悉多么亲切!怕您认出我,耽误时间,所以,我戴了个口罩,收了您的蛋!

对了,给你一些零花钱,想吃什么,穿什么,自己买,别舍不得!那个门禁卡,给你,以后和我住一起,像小时候一样。

我的亲人,只有姑姑您了!

让我以一个儿子的名义,陪您到老!

 

                             永远爱您的侄儿        维维

泪水已经在老花镜片上晕染成一片一片的海洋,她闭了眼,泪水还是奔涌而出,奔涌而出……多少年了,因为磨难,因为卑微,因为弟弟家庭条件的优越,刚气的她一直疏远着他们,回避着他们,谁知,他们先她而去,永远失去了和她团圆的机会,失去了维维尽孝的机会……可怜的人啊!可怜的人啊!

回来吧,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是你小时候的家,也是你现在的家,更是你未来的家!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家!那两扇老旧的木门永远为你敞开……

她把目光转向窗外,初冬的太阳已经悄然升起,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穿过柳树的枝条,照进了屋里,窗台上,一盆长寿花开得像梅花般红艳,弥漫出春的气息,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

她放好了那个信封,打开了鸡笼,准备早饭……

“钥匙放在门脑脑上,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城里我是不会去的……”巧姑一个人唠叨着,等着她的维维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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