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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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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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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梅来了

老梅,执教历史起家,后来,担任了语文教员。他教历史,方法独特,用听写的方式,检查历史识记的效果。此法迥异于其它教师,当时,也为一些人不屑。但每次历史考试成绩,我们这些学生的历史成绩均名列前茅。后来,他到了一所高中,教语文。只是,高中时期,我并没在他所执教的学校念书,去了城内的另一所高中,读了三年。

几乎时隔四年,我们又相遇。为了高中复学,再度考学,我和父亲,在九月初,看过了重庆好几所大学后,于第三天,带着失落的心情,灰溜溜的从重庆的朝天门,来到了巫溪的尖山镇。那天,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在尖山中学的门外一家饭馆吃饭,老板娘一看,我们这包包和箱子的打扮,就问我们是干啥的。我们道明来由,老板娘说,这尖山中学,高一年级,目前有两个班,一个好班,一个次班,不过利价都一样,六百元。老板娘说,好班的班主任叫祝辉,这个班成绩好,学生也有个性,班主任祝辉的名气,也算不小,倒也有点脾气。老板娘并且还声称,祝辉和他们有点亲戚关系,听她那意思,要是在她亲戚的班上复读,这顿饭不说打折的话,直接免了。我又问另一个班呢,老板娘说,另一个班,班主任叫梅开志,其他的话,他就没多说了。我一听是“梅开志”,不由得多问了几句。“他是不是原来在其他学校调来,以前是不是教历史的,他大概四十多岁是不是?”“听你这说话,你认识他?”老板娘翻着眼睛一脸诧异地问我。“有一点熟悉,听别人说起过。”我回答。

吃罢晚饭,我们就在这小馆歇宿。她家本来是开餐馆的,不开旅馆,墙上只有餐厅的营业执照。可一听到我们远道而来,她就说她家楼上有歇宿的,只是铺程一般,现在去旅馆其实也没必要了,叫我们就在她家就处住下,第二天再去打听复学的事。

到了第二天,卷着铺盖卷儿,我从门卫处问起,梅开志的寝室在哪里,进了学校,又问里面的老师。问了几个人,我来到了一栋公寓楼下,找到了最后一名老师告诉我的梅老师的门牌号:103。我敲了敲103。门立即就有了回应。“你好,你找哪一个,有什么事吗?”我第一眼就看清楚了这个人,一副高度近视镜挂在他的鼻梁上,几乎快要掉到地上了,像别不稳一样,平头,说话的嗓音低沉中,带了一点嘶哑,他穿着的雪白色衬衫,宽松地扎进皮带里。不错,就是他,几年前他教过我,梅老师。只是我记得他,他教过的学生太多,一茬接一茬,他记不得我了。我也没有说什么啊哈,你之前教过我之类的话,我装作我们彼此第一次认识。“梅老师,我没考上,想复读一年,您看我在您班上来行不行?”“是这样的,复读可以,不过……”我听到“不过”,心里咯噔一下,是因为成绩还是其他。他接着说:“不过得给利价,这是学校的统一规定。”听他这么一说,总算让我心头一亮,我是个农村娃,没有太多的钱,但是,为了再有一次考试的机会,我是感到何等的欣慰。随后我欣然问道多少钱,梅老师也说是六百元。我立即到梅老师指定的地方交了钱,把收据拿好,揪着铺盖卷儿,再度回到梅老师宿舍报道。梅老师带着我,去宿舍铺床,随后又带我到班上,那时,我父亲也从校园外进来了,他握着老师的手,说:“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他们俩说了几句,父亲招了招手,便离开了。于是,我又开始了属于我的一段新的生活。

老板娘口中所谓的次班,也不是好惹的,第一次月考,发卷子,我听到的都是135,141,128……老师半天没有念到我的卷子,这让我血压骤然上升,手心冒汗。但我知道,这是必然。当初,选择这个班,不是因为它在老板娘口中所谓的次,而是,梅老师教过我,感觉上更熟识。过了好久,老师才念到我的名字,我几乎又排倒数第几名了。

那时候,我几乎是个没有自信的人,总成绩排在全班倒数。有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过不了高考这一关,几乎条条大路都迷茫。那时候,一上数学课,我被空间几何,弄得晕头转向。数学课上,我也是个从不会主动举手的人,把头埋在下面,但我从不会乱说话,也不去乱走动,不做小动作,不违反纪律,老师认真地讲题,我认真地做自己的,老师因此也从来没有为难过我。那个时候唯一的好处是,上课可以看点课外书,打发心中的空虚。除此之外,我把曾经的阅读片段,整理成册。另外,我还频繁的写日记。那个时候,我认为是我的日记颇丰期。

我唯一可以不受束缚的就是语文,但其实,我的语文成绩并不拔尖。我只能每次考试时,在作文中把自己能写得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让我意外的是,有一次月考后,梅老师在大会上总结,说了许多,也订正了作业,到后面,重头戏评讲作文,他竟然来念我的作文,让全班同学听到,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简单给全班概括后,四平八稳地走到我的桌前,轻轻翻开我的试卷,用手拉抻试卷的一个角落,边踱步,边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着:“我们来看看这篇文章!”说完,他已经来到讲桌,如泰山一样镇定在那里。“世界上最珍贵的是阳光,阳光照耀万物,火焰高悬,光明给了世界,创造了缤纷的生命……世界上最珍贵的是空气,空气无处不在,百姓日用而不知,没有空气,许多东西不复存在……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亲情,如父母爱子女之情,你给我钱吧,我才养你,父母并不会这么说,父母之爱子女,是无私的……”一连七八个“世界最珍贵的”开头,写完了这篇文章。念到最后,梅老师故意放大嗓音收尾。他的声音仿佛消失在绿色的旷野上,听完此篇,全班立即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同学们随即也投来欣羡的目光。那时,我感觉我自己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之后,我的作文在语文考试中屡次被念,这之中,很多都是之前阅读的积累,有些就是自己日记的截取。也许是首因效应,后面,几乎我的作文每次都会被梅老师念。每次念完,我同样会收到班上同学那祝福和欣羡的目光,以及雷鸣电闪般的掌声。每次考试,遴选三名学生的作文进行朗读,这对于我来说,犹如拿到文学上的最高荣誉勋章。在这个班上,没有谁嫌弃我是个差等生,数学虽然糟糕的我,因为写作,同样得到了一份肯定。

梅老师这一念不得了,从小没有多少阅读基础的我,就是从此时开始尝试去看书的。最初,看一本小书都是那么浮躁的我,几乎让阅读荒废了整整十几年,我的阅读兴奋点,之前从来没有被发现,这其实与家庭氛围和曾经的语文老师是否培养有很大关系。可就在这一年,因为得到了一点鼓励,我仿佛变了个人,之后的日子里,我再也坐不住,因为一个人受到了一点鼓励,他就天真地以为自己真能写,而要把故事继续精彩地转述给别人听,没有丰厚的阅读积累可不行,带着这样的渴求,进了大学,我才开始有意识地找自己喜欢看的书。我认为我是很幸运的一个人,我第一次去买书,而且是自己真正发自内心地想看点东西时,我发现了周国平《思想的星空》这本书,这本书解决了“人为什么要阅读”,“我们为什么要写作”,“为什么要读书”以及“怎样读书”的问题,其实,这些问题都是我平时心里所想,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但我认为,这本书却特别适合我,通过周国平的介绍,以点带线,以点带面,我开始看高尔基,蒙田,培根,纪伯伦,歌德……其实,这些都与梅老师当初对我写作的鼓励有很大关系。

曾经看到一个小故事,写了《猎人笔记》那个享誉世界的经典作家,屠格涅夫,因为“这个年轻人,如果一直写下去,前途将不可限量”的几句话,传到了一个毛头小子耳朵里,毛头小子听见了,从此着了魔发了疯似的爱上文学,这毛头小子就是托尔斯泰。我的老师虽然只是乡间一个普通的教书的,我也做不了什么托尔斯泰,但我坚信我是我,我和托尔斯泰的兴奋点和幸福的感受,所释放出的那种能量的当量是一样的。

有人曾说,人生能遇到好老师,是自己最大的幸运和福气,这一点我以为然。梅老师没有学贯中西,头版的报纸,也从来没有报道过他,他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不是啥儒释道集大成,不是啥艺坛文坛教坛巨擘,不是啥书香世家,他的教学方法,也被很多人所不屑,有人甚至说,他只是个教历史的,也改过来教语文啦,不管别人怎样说,我感觉,我和他是那么熟识。如果没有这一年,进了大学,我走进阅读的世界也许更晚。我阅读的心门能否启开还是未知的。我精神的大陆,灵魂的巢穴,可能永远徘徊在原地,不会再有开疆拓土的兴趣。那时也许我能顺利从大学毕业,但走出学校进入社会,我依然会是个精神的穷光蛋,我可能有一份职业,也能凭着这份职业养活自己,但我可能看到的就只能是砖前砖后的物理世界,不会有另一个世界,当然,也就不会对写作产生上瘾。

每每大家在课堂上交头接耳,总有人在门口那里细声放信:“老梅来啦!”这时,全班立刻安静下来,仿佛大家是多么的在认真备战着高考。这“老梅”其实是班上同学封他的外号,喊得多了,大家越觉顺口,从此就这么叫开了。

呵呵,老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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