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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本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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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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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深处

      1 .   

      季节冷暖变换,我便想起要回老家,去看我的父亲母亲。

村上老家,远畴平畈,土地肥沃,随便撒下一把种子,就能长出一地蓬蓬勃勃的庄稼。稻子、棉花、冬麦……坡上蔓草清扬,河堤上那片野生的树,舍南舍北,杏花烟雨,每个春天铺天盖地的春色,一直用那明快的色调描绘故园的岁岁枯荣。

北国的风,蛊惑了守候在岁末的冷雨,雪花纷纷,落在门前稻草垛子上,一垛一垛的白。麻雀钻进稻草垛子里翻找着残留的秕谷,秸秆里散发出夏天的味道,贴近心间的暖。又见春天,霏霏细雨绿春风,花开在早春的垄上,曦露昭昭,像一首清丽的童谣。

走进村庄,岁月沧桑的表情印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槐花五月开正浓,这一回槐树的腰身又粗了,搂也搂不住。密叶下一团团白嘟嘟的槐花招惹了过路的蜂蝶,伏在花心里,贪婪地吮吸槐花蜜。风动槐花香,花瓣滑过我的发梢,飘落一地的白,像是在与我呢哝陈年往事,儿女情长。

娘家的老屋只留下残缺的土墙根儿,绿痕斑驳,像一截不老的乡愁。每次回去总喜欢在残垣断壁中随意地走走停停,抱抱我种下的那棵树,听听风敲叶子的声响,想想那年那月那些事儿……还是喜欢史铁生先生《合欢树》里的那段话: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回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

印象中,故乡的四季,风调雨顺,岁月静好。

2.

 回故乡,老家变成了新农村,楼房林立。没有旧年月里的闹腾,可慢慢回想,那些搁在岁月深处的往事,如春花秋叶,兀自芬芳。

那年月,鸡鸣犬叫是庄户人家最古老的晨钟暮鼓。三百六十五个日子,芦花公鸡的鸣声一直那么高调。当星光还淹没在黑夜里,鸡叫头遍,睡梦中就听见父亲母亲摸着黑起床,发出瑟瑟穿衣穿鞋的声响,轻轻拨开木门闩,“吱呀”一声,星月的光亮便一头扑进了门。我知道,母亲去了厨房,从门旮旯里摸出那根老檀木弯扁担,挑起两只木水桶,独自走进暗淡的星夜里,去一里路远的那口吃水塘,“吱呀吱呀”几个来回,挑满一水缸的饮用水。然后坐在锅灶下开始烧早饭,烧开一锅粥,沸腾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厨房。灶膛内红红的火光,映着了母亲清秀的脸庞,母亲青布碎花连襟褂子也有了温度。

父亲起早去了牛屋,叫醒沉睡的老牛,扛着犁耙,佝着身子,牵着慢吞吞的老牛,来到田埂上。老牛和父亲一前一后,背着星光,趟进烂水田里,老牛“呼哧呼哧”拉着犁具,粗壮的四肢搅动起“哗啦哗啦”的水响,和着父亲举鞭赶牛的吆喝声,划破了夜的宁静,翻耕泥土的味道弥漫在夜空中。等到太阳一竿子高,老牛累得走不动了,父亲卸下那笨重的犁耙,把牛放回河滩,老牛一边甩着尾巴驱赶着苍蝇,一边低头啃着青草。父亲也累了,坐在田埂上吃着母亲赶早送来的稀饭和面饼。其实,那时父亲心里盛满的是喜悦,因为起早犁田在生产队里又多挣了工分。

乡村的夜晚,静谧详和。一盏煤油灯,点亮了乡村的夜。油灯下,母亲端出一个针线簸箩,开始缝缝补补,趁着晴天,糊好的粗布鞋底像一张张千层饼,长长的麻线随着针脚在母亲灵巧的手中舞动,待月上西窗,密密的花纹纳在了鞋底上。

夜风拍打着木格窗户外挡风的塑料膜,寒风挤进门缝扑灭了油灯。只见爷爷坐在门槛上,“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斗还闪着火光。奶奶停下手中纺车,擦亮火柴,点亮油灯,又坐在那把柳木靠椅上,双脚搭在瓦火盆沿上,右手摇纺车,左手捻起一条松松蓬蓬的棉花条,如春蚕吐丝的纺线从棉花条里抽出来,缠绕在纺陀上。多少年来,听纺车“咿咿呀呀”唱着一首不老的歌,摇走了祖辈人的青春年华,摇走了古老的春花秋月。

 3.

 小时候,雨天去上学,揣着母亲用一块扎染粗布缝制的书包。几个伙伴撑起一把油布杏黄大伞,赤脚走在泥泞小道上,泥巴从脚丫缝里钻出来,像一条条顽皮跳跃的泥鳅,黄泥点蹦上了裤腿,青布裤子上便开出碎碎的“泥花”来,映衬着路边放开的野花。而今,那串深深浅浅的足迹,已被平坦的村村通水泥路覆盖了,可我的记忆仍没有荒芜。

夏天的河滩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散学归来,书包一丢,一头扑进河滩,去放牲口,挖野菜。河滩上长满青青的野菜,玩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草地是干净的,连一张糖纸都见不着。放牧那一群牲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放牛是头等大事,因为生产队里的几头老牛是庄稼人的“功臣”,要靠它们犁田耙地。老牛庞大的身体,尖尖的牛角很是吓人,我生来胆小,不敢骑牛,只好远远地牵着牛绳子。老牛背着夕阳,回到村庄,围着一堆稻草,慢吞吞地咀嚼着黄昏。爱喧闹的一群大白鹅,伸着长长的脖子到处招惹是非,有时还欺负鸡鸭,追赶主人。

都说匆匆的是岁月。可清苦的日子过起来多像爬行的蜗牛,感觉童年那么长,长的就像奶奶纺不完纱线。大人们期盼着种田,孩子们最巴望过年。因为过年才能穿上母亲油灯下亲手缝制的新衣裳和花布鞋。

大年三十,红底金字的春联贴上了门,厨房里飘出咸鱼咸肉的香,喜庆的年味立马渲染了寡淡的时光,仿佛改了天,换了地。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记忆中,除夕夜下了大雪,爷爷用老树根燃起火堆,满屋子烟雾打着转儿,一派年的味道。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争吃着爆米花、烤红薯,幸福的味道荡漾在年夜里。

 4.

 在我离开的日子里,故乡变了,一年一年,旧貌新颜。因为故乡,我爱上了泥土,爱上了低处的稗草。行走故乡,无边的乡思甜愁像草木在晨光晓露里起了身,我恍若听到麦子拔节声,此起彼伏,响彻在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所有的故事,都在故乡的庄稼地里无尽地生长蔓延,早已在时间里沉淀成一支动听的歌。

 吾心归处是故乡。爱上一座村庄,因为那里住着我的父老乡亲,住着我的童年,住着我的乡愁。游子们行走故乡的那一刻,内心暖意,时间清芬。

打马而过的时光,小桥流水的青石板,渐行渐远。常常在梦里,我还在故乡的黄泥路上奔跑。那些年,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尘封在岁月深处,飘落在记忆的边缘。每每念起,芬芳的往事,如那一树槐花正浓的枝枝蔓蔓,依然是悦目的绿,烫心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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