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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本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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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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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庵老街

大别山余脉的武陟山脚下,淠河西岸,曾经有一大片历史悠久,古老的明清建筑。这里有一条落满时光的老街,老街临水而居,地形像一面大大的莲叶,因巷里有一座古老的庵,故老街有个美丽的名字——莲花庵。

一直被六安人称之为“母亲河”的老淠河,发源于大别山区。淠河是老街人生存和繁衍的命脉,也是大别山区文脉之根。自古以来,淠河流域是大别山北麓茶麻竹桐出口的黄金水道,也是古老的皋城灿烂文化之源。

淠水汤汤,不知流走了多少往事,唯有老街记载了淠河流域昔日的文明与辉煌。

                                               老街印象

第一次走进老街,正逢江淮梅雨天,空气软湿,远山远树与村落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有人说,走老街宜在雨天。顺着淠河边的石子路,我像是走进了江南水墨烟雨中。穿过河岸一大片葳蕤的大麻地,最后在层层叠叠的翠绿里找到了老街,像是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故人,浅喜深爱。老街给我的第一印象:沧桑而温厚。

向晚时分,夏雨过后的老街,夕照晴岚,明净而清凉。第一次看到这一大片青砖黛瓦的老宅子,窄而悠长的古巷,老式铺板门,雕花格子窗。想起辛弃疾的句子:“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一条街,就是一串说不尽的往事。一条街,总有几个让人铭记的人物。在时光深处,老街驮载着旧时光的印记款款而来,也把旧时风物、人文传说、风俗习惯一并延续继承。光阴荏苒,这老街曾经都住了谁?如今,岁月在这里留下黑白的影,似乎从鹅卵石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闻到光阴的味道,听到流年的声息,这里流淌着朴素的民俗古韵,也有陌上花开的安然闲适。纵使流光剥蚀,老街有了不可抵挡的颓旧。或许那时我正值青春年岁,老街在我的眼里,却是无比的温良。

走进深深的庭院,抬头见重梁架柱、结构繁复的老宅子。每块檐板上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好几进房屋相互衔接,连为一体,中间分布着大小不等的天井院。还真应了“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景致。爬满青苔的老墙,雕花飞檐下,斜阳晚照,风藏檐下,像是在低低絮语着这个院落老去主人的故事。几枝桃杏,早已在春日里繁花开尽。老墙根下,草在结籽,风在摇曳,时光如绣,一切都那么妥帖、安好。

在落满夕阳的一方小天井里,偶见一位人貌若桃花的姐姐,身着青花旗袍,倚着一根粗木柱子,借着天井的亮光,一心一意地绣着一袭鸳鸯牡丹春光图,一针一线缠绕着姹紫嫣红,我恍若听见姐姐的针脚底下春光浩荡,一朵一朵花开的声音。绣的都是老街的经年光阴、山河岁月。

后来因工作的机缘,我住进了老街,与那位姐姐为邻,一住就是十年,结婚生子,过起了寻常烟火的日子。

                                            探访莲花庵

流年似水。三十年过去,看着老街渐渐消逝,老街人痛惜,我也不甘,这是我拿起笔第三次重写老街,想再一次追寻老街曾经的繁华,重拾老街深巷一砖一瓦的印记,重温老街厚朴的光阴,以及我对老街的那份情怀。

2019年,新年伊始,一个雨天的午后,我重走老街,拜访还留居在老街的老人们,再一次打捞他们印象中有关老街的记忆。连绵的雨天,潮湿漫漶的青砖黛瓦,青苔在墙与屋瓦上留下的痕迹,那是老街最自然的山水画。人心湿润,就会生出美好的情愫,缘分就是在人心灵的笔头饱蘸笔墨之后,遇见了一卷徽宣。我很高兴约见了87岁高龄的熊大伯,他祖辈都在莲花庵老街开银匠店,在我居住老街的那些年,他家的银匠店和我家门对门。老人温厚慈祥,待人厚道,我们同辈人都喊他熊大伯。多年不见,老人依然身体硬朗,思维清晰。我们一起走老街,走老街尚存的石板路。残留的老宅子,油亮油亮的青石条,承载过多少双脚板走向他们人生的纷繁际遇。青石板见证了多少次老街的变迁,人事离散。斟上一盏茶,老人和我聊起了莲花庵的来历和老街的过往。老街地形特殊,高出淠河水面两三米,整体从沙滩上突兀出来,像一面大大的“莲叶”,庵就建在“莲花”上,各个姓氏的老宅子都建在这面“莲叶”地上,东西走向的老街像一支长长的“莲藕”。据说历史上老淠河经常发大水,两岸洪水漫漶,淹没了大片房屋和庄稼,只有莲花庵老街一直安然无恙。

                                         老戏台和老牌坊

熊大伯回忆,从他小时候记事起,老戏台就不复存在了,据说是民国初期莲花庵遭遇过一场大火,老戏台就毁于那场火灾。

在古代,各地城乡村镇不断修建庙宇寺观,以便供奉香火,祭祀神灵,祈求平安。人们定期在庙宇寺观里举行祭祀和庙会活动,以歌乐戏曲表演,达到求神娱神的目的。因此,往往在一些庙宇寺观建筑群中修筑戏台。

莲花庵也不例外,就在庵的东南侧建有一座戏台,坐东朝西,造型非常别致。戏台地基高出地面近两米多,全是由打磨方正的青色条石垒成,戏台前面两个角是两根粗壮的木头柱子,戏台正上方横跨整个舞台的,是用作眉眼的六十公分宽木板,木板周围雕刻着花鸟虫鱼,中间均匀分布雕刻着各种图案,正中央是龙凤呈祥,两边是碧荷满池,莲花摇香。从这些雕刻精美的图案里可以看到,人们对美的追求和向往,“咿咿呀呀”的老戏文里也唱尽了封建伦理,人间万象。

老戏台与老街北面的贞节牌坊对面而建。莲花庵老街就有一座翁氏贞节牌坊和张氏贞节牌坊,走过路过的人,唏嘘不已,肃然起敬。牌坊几乎都是为女人而立,为那些丧夫的女人。乡间寡妇很多,但是能立牌坊的却是极少数,需要有一系列严苛的标准。这事情,连族长、村长、保长、甲长都定不了,必须由他们上报,让“乡绅公会”决定。一座座牌坊,都在表彰这些女人“从一而终、寡而不嫁”的事迹,因此又叫“贞节牌坊”。“贞”是古代女子未许嫁之称,也指无牝牡之合。由是,“贞”在古时即指妇女的“贞节”,与“忠”“正”同义互训,进而引申为《史记·田单列传》所云“贞女不更二夫”之义。“贞女不更二夫”与《逸周书·谥法解》所云“清白守节曰贞”之义构成了汉代刘向在《列女传》中所提出的武陟古韵“以专一为贞”的贞节观。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中,把贞节牌坊背后女子的悲惨和无奈写得淋漓尽致、撼人心魄。贞节牌坊述说了以女子血泪为底色的桩桩件件的故事,可见“贞节观”是对古代妇女的戕害。

                                         老街里的生意人

老街的时光是可以随意挥霍的,不过我也没有虚度。除了节假日,我日日去街西边小学教书。我的先生在老街做生意,门面就在老街最繁华的“丁”字路口。因一条古老的淠河诞生了老街,淠河边上的水运码头,做生意的人往来如织,促成了老街生意兴隆。因为湾畈沙土地适宜种植一种很稀有的植物———大麻。解放初期,这里有王中和、万泰和、永泰和、协浮行等多家米麻行,崔家、李家、王家等十几家杂货铺,主宰着老街的经济命脉;老饭馆、小吃铺,酒肆、茶馆,生意兴隆。从前的老街,街道并不宽,汪家卖烧饼,刘家卖米线,万友锅台饺子……门对门,面对面,互相落座,你的顾客也就是我的顾客,你的生意也就是我的生意,同行不是冤家,在老街都是“芳邻”。老街还聚集了很多民间的能工巧匠,周家篾匠铺,安家铁匠铺,哑巴裁缝店,张家绣坊,以及做了几辈人的熊鑫成老字号银匠店,应有尽有,红红火火的经营中,造就了老街一代又一代生意人。

我住进老街的那些日子,保留下来的古铺子只有熊记老银匠店和周记老茶馆,还有很多家特色小吃铺,旧颜旧貌,弥漫着旧光阴里那古老素朴的气息。

银匠店开在街中心,正好在我先生门市部对面。老旧的铺板门头上还挂着“熊记老银店”的招牌,柜台里依然摆放着透亮拙朴的银项圈、银手镯、银簪子、银碗、银筷子等银制品。熊氏那个老掌柜,花甲之年,发如雪,戴着老花镜。每天晨起或薄暮都能听到老人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银器,纯粹清亮的敲击声,渐次消失在悠长的老巷子里。经常有打银器的人问:您老都这把年岁了,还守着铺子忙啥呀?老人总是笑而不答。其实,老人已四世同堂,衣食无忧,早就不需要再操持这份手艺来养家糊口了。我明白,老人不为赚钱,他是担心家族多年的精湛手艺会失传,是心愿未了,是一种手艺的传承,也是匠人精神的再现。在旧物里,还可以怀念老街曾经的繁华和一去不返的光阴。闲暇时,我常常望着那些旧光阴般的银饰怀想,怀想当年戴着银镯、斜插银簪的女子,匆匆走过一段云水生涯,然后,在一个古老美丽的地方,缓缓地老去。

街西头,和银匠店风雨共存的那户周记老茶馆,早已没有了旧日的喧哗,但这里还开着茶水坊,保留旧时茶馆的样子。几张八仙桌椅,每天早晨围坐喝茶的,多是老人,煮一壶新茶,世事都泡在了茶水里,他们聊着老街的风雨变迁,捡拾桩桩件件的往事。我早晚来这里打开水,一角钱一瓶开水,方便也便宜,来往间,了解了更多关于老街的历史文化。原来,老街北边的蒋家楼就是现代著名作家蒋光慈先生祖上的老宅子,蒋光慈曾在这里住过;开国将军梁从学也是本土莲花庵人,这些从老街走出去叱咤风云的名人,常常被挂在老街人嘴边,一直让老街人骄傲和敬仰。

我在老街的那些日子,除了数家个体经营的铺子,供销社也进驻老街,撑起了老街生意的一片天,是他们把老街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让老街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阵痛的老街

那些年,我融入了老街,如一花一木,扦插在这块让我敬畏和感恩的土地上。也见闻了那些年老街的阵痛。

据老人们说,这里历史上经常发大水。因为老街是块“荷叶地”,水涨“荷叶”高,再大的洪水都漫不过老街。我亲眼见证了老街确是一块风水宝地。1991年夏,一场罕见的大水,威逼着风烛残年的老街,咆哮的洪水,涨了几天几夜,也没淹没老街,可老街濒临淠河,田地低洼,老街周边部分古民宅岌岌可危,正待收割的大麻以及大片的庄稼却毁于一旦。

街中心那座古老而又传奇的莲花庵,毁于“文革”那场浩劫,只剩下庵内那棵百年沧桑的青桐树,疏朗的枝条撑着昔日的光阴。每个春天,桐花朵朵,兀自开开落落,见证着这里曾经的香火鼎盛。老戏台在莲花庵的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残垣断壁,向老街人诉说着这里曾经是多么繁华热闹。老街街面上的鹅卵石墁就的青石条也在上世纪50年代末抢修淠史杭干渠大观桥时被扒掉建桥。从此,老街泥泞不堪。还有那两座让“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贞节牌坊,也只剩下一堆雕工精细、花纹考究、长短不齐的牌坊石,寂寂地躺在老墙根下,不言不语。

说到老街遭遇的每一次劫难,熊大伯有些语塞,从老人的表情里读出了难言之隐和无比的感伤。

                                        春满老街

“穷街旧巷屏风老,玉宇琼楼酒盏新。鸽羽柳花春半阙,槐飞晨曲唱今人。”让人扼腕叹息的是,莲花庵老街的古建筑没有被保留下来,但祸福相依,改革开放的春风加速了老街的建设和发展。105国道和宁西铁路从老街南面经过,淠河大桥重新修建,四通八达的村村通水泥路纵横交错,蓬蓬勃勃的新农村建设,新小区楼房鳞次栉比,中国梦在这里遍地开花。如今,老街如枯木逢春,旧貌换新颜。

怀旧是一种重逢。老街十年,老街的风俗人情融入了我的血脉,厚重的文化底蕴濡染了我和老街的后人。老街坊、老铺子、古戏台、青桐树、牌坊石……都是搁在我岁月流年中的暖,也是这么多年流淌在我笔端的悲喜,老街情怀早已在淠水一方抽枝发芽,长成长短句。寻常日子,每每忆起,我的内心如清澈的淠河水,涟漪朵朵。

我和老人重走老街,重温老街往事,虽有些惋惜伤怀,但老街日新月异的发展和建设足以让我和老街人欣喜和安慰。岁月绵长,我们对老街总怀有美好的愿望,相信某一天还会有好消息传来,比如,瑞雪丰年,花开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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