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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本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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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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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 娘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的深秋,落叶遍地的黄昏,接到姨娘去世的消息,我泣不成声。爱人也愣愣地站了许久,伤悲无所寄。

算来我是没有姨娘的,她是爱人的亲姨娘,和我没有一点血缘之亲,可我与她的缘分如春生蔓草,落地生根。

小时候,我和姨娘同住一个村子。七十年代的村庄都是原生态的,低矮的土坯草房子蹲在庄稼地里,天空很蓝,四季的风吹过,山青水澈,可旧年月里,交通闭塞,车马邮件,感觉日子慢慢腾腾,如蜗牛爬行。集市上也没有像现在林林总总的商品,乡村横竖十几里地也只有一个供销社的代销店,卖一些紧俏的日用品。很幸运,我家前面那条扁担长的老街西头就有个代销店,姨娘家就住在老街的最东头,三间草房子后面有一口水塘,年年春天不用植养,自然生发一池红菱,塘埂边上那些野生树蓬蓬勃勃,自由生长。在农村生产队没有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之前,庄户人家几乎没有太大的贫富差别,谁家能买得起几担茅草修葺房子,就算是富裕人家了。清楚地记得姨娘家穷得很,房子是生产队分来的枯稻草盖的,雨天漏雨,大风一起,掀翻的稻草,挂在屋檐上摇摇荡荡。

印象中,姨娘大高个子,齐耳短发,面善如佛,特爱说笑。姨娘姓王,村庄里的孩子都喊她王大大,我也跟着这样喊。那时,我还没有和爱人定下亲事,压根也没想到后来这个王大大成了我的姨娘。

姨娘和我母亲,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去生产队里干农活,挣工分,一群孩子丢在家里,哥哥姐姐拉扯着弟弟妹妹。记得每天在生产队收工烧午饭的当儿,母亲常常喊我从鸡窝里找几个鸡蛋,去代销店换购洋火(火柴)、洋油(煤油)、烧酒、香烟、盐之类的日用品。代销店像一块磁铁吸引着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我和弟弟每天都抢着往代销店跑,因为总希望在换购时能剩下几分零钱,买几块纸包小糖果。记忆中的糖果很甜很甜,含在嘴里半天都化不完。往返代销店都打姨娘家门前经过,她总是乐呵呵地看着我们,还大声地喊我的乳名,像亲人一样地喊着。

姨娘那一辈人几乎都不识字,自然姨娘也“斗”大字不识一个,可姨娘是生产队里顶呱呱的妇女干部,还是村民开大会举手选出来的。后来想想,也许因为姨娘有一副滚热的心肠,又能吃苦耐劳的缘故吧。后来从长辈们聊天中,隐约听到一些关于姨娘的事,都说她人好命不好,命苦得就像村口那棵苦楝树。

多年之后,我师范毕业。姨娘做红娘,把我介绍给她外甥,就是我现在的爱人。后来听婆婆说家史,才知道姨娘确是个苦命人。

婆婆说,她和姨娘自小父母就过世,姐妹俩相依为命,日子清苦煎熬。婆婆十八岁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婆婆嫁给了我公公。当时姨娘才十一岁,没有生活能力,只好做了人家的童养媳,也就是去了现在的姨父家。姨父比她大十几岁,人还长得丑。为了活命,冲着姨父是大集体食堂管理员,家里不缺糊口粮,姨娘总算没有饿死。婆婆连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经常缺粮停火,多亏姨娘接济。有一回,爱人兄弟几个都饿得瘫软在地上,口流清水,多亏姨娘瞒着姨父,连夜用围巾扎了一兜米送来,救了外甥们的命。

几年后,姨娘和姨父圆了房,连上生了六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姨父多么迫切地想生个儿子延续香火,可姨娘的肚子就是不争气,因此姨父脾气越来越大,经常和姨娘不讲理地吵架,还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姨娘一手拉扯大六个孩子,她想毕竟自己一条命是姨父给的,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姨娘性格开朗,整天乐呵呵的,把清苦的日子过得平欢喜乐。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好在姨娘六个女儿都大了,能帮她做些田地活,姨父老弱多病,整天卧床不起,都是姨娘伺候,姨娘又接连操持几个女儿的婚嫁。后来的日子,多亏几个女儿接济,姨娘虽说累了些,总算衣食无忧。按说花甲之年可以享享清福了,可真是跑不过影子犟不过命。姨娘就是苦命人,六十三岁那年,生了怪病,舌头根子长了恶性瘤子,医生说不能手术,这让一辈子爱说话的姨娘急白了头。接下来几年,姨娘就像哑巴一样,与人交流只能打手势。

那个温暖的冬日,我和爱人约了兄弟几个去看姨娘,我知道姨娘因膝下没有儿子,一直疼爱她这几个外甥。我们这一来,姨娘不能说话,脸上却乐开了花,宰了她养的土鸡,留我们吃了一顿她亲自烧的饭。不想,那一次竟成了我们和姨娘最后一次团聚。

姨娘的病日渐加重,女儿们都很孝顺,多次带她去大医院看病,她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不愿去花冤枉钱。她很坦然,对自己的病就像她一辈子吃的苦一样,从不畏惧。听说临死前的那几个晚上,女儿女婿轮换守夜,姨娘疼得厉害,却从不吭一声。

苦命的姨娘走了。出殡的前一天,我和爱人去见姨娘最后一面,看到静静地躺在冰棺里的姨娘,想起她这辈子的苦,我泪眼婆娑……

往事如四季的风,常常碰疼我们对姨娘的思念。

又是落叶纷纷,野花开满坡的时节,我回到了娘家。田垄上的野菊花一遍又一遍地开过,从我脚下一直开进姨娘的坟头,心酸又慰藉,那一朵一朵野菊花都是我对姨娘深深的感念。路过村口那棵苦楝树,我轻轻抚摸那沧桑的老树干,不禁泪眼模糊,似乎还可以触摸到姨娘的温度,恍然听到她的笑声还在老故乡的秋风里飘落。

此去经年,姨娘传递给我们的那份爱,暖进了流年。姨娘是个平凡的人,她那一辈人勤劳良善的品行和坚韧、乐观的生活态度浸染了我,在我的血脉里静然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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