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几枝雪柳

也许每个人都像是大自然里的一株植物，向风向雨，无忧无惧地生长，静静地欢悦。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写道：人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是的，人间热爱，可抵岁月漫长。闲时我喜欢侍弄些小花小草，觉得那些水养植物，都带有仙气，譬如，水仙、菖蒲、桃花、雪柳......

每年过年，年货里少不了要买些绿植鲜花回家。去年年前，我网来两束干枝雪柳和桃花，用心地养着。恰逢除夕，桃花开了，雪柳花也开了，辞旧迎新的大年夜，满满的春天气息。

忘不了，去年除夕。两个弟弟举家都在苏州，因为疫情赶不回老家过年。按农村旧风俗，出嫁的女儿一般不回娘家过年的，说是会把娘家吃穷了的。不管怎样，我是要把我年迈的父亲母亲接到我家一起过年的，出嫁三十多年，还第一次和父母一起过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那些年，日子清苦，除夕晚上，母亲把柴火炉子上一锅肉烧得热气腾腾。父亲忙着放炮竹、焚香、烧纸钱、敲石磬，我们姐弟妹四个都跪下磕头，祈求平安，然后一家人在烟雾缭绕的堂屋里开始吃年夜饭。那些乡村的年，大俗又大雅，浓稠的年味，小欢小喜的幸福，足以让我感念一生。

时间不停歇。看窗外的秋天渐行渐远，冬天来了。

今日小雪未雪，有风微雨。办公室窗外是一片林野，梯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割归仓，斑斓的林子，落叶披纷，日渐疏朗。看池塘边那棵垂柳，干枯的柳条垂挂在这个荒寒的季节里，总会叫人怀旧，总会想起春天。那春天呀，春满花枝，叶儿花儿都是树的语言，听听，整日喋喋不休，多热闹啊!

书中读到一个句子：若有人知春去处，唤起归来同住。是啊，都在期待春天，期待自己喜爱的生活模样。

丹丹老师在圈里晒水养雪柳，青青的柳叶，花开，明媚了。于是，我也赶着紧网来几枝雪柳，雪柳，又名枯木逢春，多么禅意又充满希望的名字。刚买来的雪柳就是几枝寂寂的枯枝，感觉一点火就能燃烧了一样。先来醒醒枝吧，我把干枝雪柳放在水盆里浸泡了一夜。次日，再把湿漉漉的枝条插在办公桌上的玻璃瓶里，早早晚晚，对着干枝上喷洒些水，剩下的，我们就默默地对望着，等待着。三天过后，雪柳仍沉沉地睡去，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我开始怀疑，这能发芽开花吗？

等待是一种修行，也是一种幸福。直到第七天，我忽然发现雪柳枝桠上冒出点点新绿，呵，干枝醒了醒了，接着星星点点的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干枯纤细的枝条，倏然间有了生机，枝枝蔓蔓，都春天了，感觉时光有暖，寒冬不寒。

后来的后来，柳叶繁茂，干枝上生出了粒粒花蕾，终于等来雪柳开花了，朵朵粉白粉白的小花落座在绿叶间，婆娑盛开中，带着一种薄薄的喜气。雪柳抱花展叶，婉约低温，多像一个素衣修行的女子，花开，随喜。花落，不悲。

在大雪未满，小雪刚好的冬天，养几枝雪柳慰寒冬，陪我抵达一程山水，多好多好啊。不同年龄，都有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慈悲喜舍。看过金农的画，喜欢画上那句题诗：“忽有斯人可想。”低眉间，忽而想起，就会落泪，这“斯人”，一定是住在旧时光里，住在心里的命中人。

有些事，有些光阴，足以慰平生的了。我要絮絮叨叨说上一辈子的，比如那个秋天的柿子；比如小时候下雨天，父亲背我去上学；比如那一年，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雪柳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