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存 刚
一
正值盛夏,照理是啤酒生产的旺季,然而厂大门却紧闭着,厂区里一片冷清寂静。企业停了产,空旷的场地上长满了野蒿荒草,车间里设备上落了一层灰垢;库房里产品堆积如山,连走人的过道也堵死了。徐俊杰没来之前曾听人讲过,这个厂子建了不到十年,到他这任,厂长已换了六茬。一茬一茬割“韭菜”,轮到他,也许韭菜根也快挖绝了。领导找他谈话前,他心里曾打过退堂鼓。可想到自己所在公司的情形也不比啤酒厂好到哪里,甚至更糟。挖出的矿产品位太低,堆积如山卖不出去,除少数人员留守外,绝大部分职工下岗自谋生路。长此下去,早晚也是破产倒闭的对象。何况,他只不过是个“末把手”,並不能左右大局。调到啤酒厂就由“凤尾”变成了“鸡头”。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好歹搏它一把,兴许又是一番天地呢。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走马上任了。正式接任时,提前通知了各科室车间干部把放长假的职工请了回来,开了个动员大会。会上,市领导给他撑腰打气,这使他有了些许的勇气。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要点燃“三把火”:一是开展“全员销售”,把积压的产品卖出去,以补发拖欠半年之久的职工工资;二是想办法筹集技改资金,提高工艺设备水平,扩大产能,以规模增效益;三是依靠政府职能部门,加强市场监管,为发展地方经济保驾护航!他的话音刚落,便迎来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散了会,徐俊杰是准备安排在市宾馆召待市里领导们的,可领导们说不啦,你新来乍到,等工作有了起色,再来为你庆功。领导们说的在理,徐也不勉强。送走了领导回来又召集中层干部们以上人员开会,安排了一下近期的工作,等回到市内财政局家属院家中已是晚上8点了。
妻子孟欣怡陪着女儿珊珊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珊珊见爸爸回来了,电视也不看了,欢跳着奔到爸爸跟前,拉着他的手往餐桌那边拽,抱怨说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徐俊杰情不自禁抱起女儿在额头上亲了一口,不住地夸宝贝女儿乖、乖!接着埋怨欣怡怎么不让珊珊先吃,六、七岁的孩子正长身体,饿坏了可不好。欣怡解释说这可不能怨她,我是叫她先吃的,可她非要等爸回来一块吃!
欣怡将一盆黄瓜丝凉拌面条端上了桌,又端上一盘肉丁辣椒炸酱、一盘麻辣豆腐和一海碗紫菜蛋汤。欣怡又将最后一盘莱特意放到他面前,让他尝尝是啥。徐用鼻子嗅嗅,顿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再夹了一块放进口里,味蕾的觉醒立刻诱发了他对菜品的判断:“野鸡——,对吗?”
欣怡颔首微微一笑。
“好多年没尝着这味了,哪里搞的?”
“你的'发小'黑三送来的,一共六只。”欣怡答道。
“我猜就是他。”徐俊杰眼前出现了十多年前跟着黑三进深山老林捕捉“野物”的情景:他们在一块空地布下铁夹,撒上粮食,野物来觅食时一旦触发了机关,就会牢牢将它们夹住,成了他们的盘中餐。……想起往事,他有点儿兴奋,言不由衷地说,“这家伙,学习不咋的,逮野物可是高手!”接着又问,“他找我有啥事?”
“他听说你当厂长了,特地来祝贺的。”欣怡道,“对了,你怎么叫三眼呢,多奇怪的名字。不是他说,我还蒙在鼓里呢。来,让我瞧瞧,看你那只眼晴长在哪儿?”说着就绕到“三眼”的背后要看个究竟,珊珊也跟着妈妈起哄。
三眼感到很是尴尬,急忙讲起了“三眼”的由来:小时侯他和村里几个小伙伴经常搭乘村里的拖拉机上学去。一天早晨,有三个伙伴已爬上了拖拉机车箱,惟独他一个在地上走。车上的伙伴叫他快些上,他却说危险,要他们下来。没人听他的,车子往前开走了。半小时之后,他走到一个弯道下坡处发现拖拉机侧翻在路旁的山沟里,一个娃儿被压在车箱下没了声息,另两个被弹出车箱抛到稻田里受了轻伤。出事后,村里人疑心他比常人又多长了一只眼睛,不然咋会料事如神呢?以后,“三眼”的雅号便在全村传开了。其实,三眼在几天前就发现拖拉机连接车箱的三角架边缘有道裂痕,提醒过司机,司机却说没事儿,竟不料酿成了大祸。
“吓死人了。”欣怡听完“故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插曲过后,一家人接着用餐。欣怡的厨艺不错,会调理生活,饭菜很合三眼的口味。今天在厂里忙碌了一天,感觉是有些疲惫,但吃了这么可口的饭菜之后,人就来了精神。
吃过晚饭,三眼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准备去盥洗间冲个澡。这时bp机“唧唧唧”叫起来,一看便知是老同学刘芳菲用她单位的座机呼的他。赶紧进了卧室,关上门,拿起“大哥大”回了过去。对方的声音有磁性,也很甜美,可以感觉出她的眉眼都在传情,听她说她想他了,男性荷尔蒙开始作祟了。这几日一直忙着上任的事,就顾不上跟她温存了。
这个时侯她给他来电,他是心知肚明的,因为前些日子他曾许诺过她,等他到啤酒厂当“一把手”后就调她过去助一膂之力。他怕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欣怡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明天就叫人给她办调动手续,顺利的话后天就能来报到了。她很兴奋,说这样他们就可以朝夕相处了。只是她担心欣怡吃醋哦。正说着,他听见门“吱呀”一声,欣怡一瘸一拐进来了,问他在跟谁通话。他说,厂里的,随即关了电话。
二
三眼上任一个礼拜过去,先前冷冷清清的厂子开始热闹了起来。仓库门前停满了汽车、拖拉机、机动三轮车和人力板车等各式车辆,这些车辆大多是厂里的干部职工请来的,把分给他们抵工资的啤酒拉到市场上去。按三眼的说法,这叫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发挥每个职工的潜能。由于仓库积压的产品还有个把月就到了“保质期”,就以很低的价格分给大家,让大家有利可图,尽快销了出去。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不到三天功夫,仓库就空了一大半。看到这种景象,三眼就偷着乐了。
一天上午,他带领几个厂级领导和中层干部们到仓库、车间和科室转了一圈后,召开了一个现场办公会,要求各部门分片包干搞好环境卫生工作,又叫厂办、行管科等部门尽快拿出厂区绿化和环境美化方案。一个月后,厂区各个醒目的位置都挂上了诸如“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质量是企业的生命”之类的标语标牌;道路两旁修建了花坛,移栽上雪松、玉兰和香樟之类的名贵树木,空旷的场地铺上了草坪,现出一道靓丽的风景。厂办主任王世光逢人便夸新任的“老板”有能耐、有魄力,厂子有了这样的“当家人”就有了希望。不过,王世光在下面也听到了不少风凉话儿:说厂里没钱买原材料,没钱搞技改,却拿出好几万块钱搞“形象工程”,“驴子屙屎——外面光”,耍这种“花架式”中看不中吃嘛。很快,这种“风凉话”就传到了三眼那里。三眼听后,沉默了半晌才问王世光听谁讲的,不会是牛副厂长吧?牛副厂长叫牛劲,是厂里的老人,分管生产技术和质量。他在厂长办公会上曾建议别的工作先缓一缓,当务之急是先将帐上哪几万块钱用于购买原辅料启动生产,“好钢用在刀刃”上嘛。三眼没采纳牛劲的建议,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他怀疑牛劲因此产生了抵触情绪,在下面乱讲,拆他的台。王世光连连否认,说都是些科室闲着没事干的人瞎说的。三眼就不再言语了,等王世光走后他给刘芳菲打了一个传呼,扶了扶眼镜,就靠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上闭目养起神来。
办公室空间很大,是三眼上任后利用旧仓库改装的。吊了顶,四壁粉刷一新,地上铺了瓷砖,安了空调,分里外两间。里面是洗手间、卧室,供他临时休息用的;外面是他办公的地方,靠墙一侧摆放两组木柜,一组陈列着各种品牌的啤酒,一组摆满了有关企业管理和啤酒生产工艺方面的书籍。乍一看,这办公室里的主人倒颇有一些“企业家”的风采。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几下轻轻的敲门声,知是刘芳菲到了,随即起身去开门。
芳菲进来后,随即关上了门,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刺激着三眼的嗅觉神经,开始有些不淡定了。他削了一个水果递给了她,捏了一下她的纤手,又退回自己的转椅上,努力使自已放松下来。
芳菲担任分管销售和财务的副厂长,叫她来主要让她汇报近期走访市场的情况。她翻开笔记本娓娓道来:这些天她走遍了市内及各乡镇的市场,大型商场和高档酒店也有了他们的产品,只是销量不大,销得最好的还是外地同类产品。市场上普遍反映是他们的产品外观没有外地品牌高档时尚;内在品质也不夠稳定;其次,促销力度也不大,经销商缺乏积极性。三眼听完汇报皱着眉头说:“咱们是小厂,跟那些大厂竞争好比鸡蛋碰石头。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与市里协商成立啤酒市管理办公室的事,看来是该对市场采取适当的保护措施了。”另外,让他头疼的还有钱的事,厂里技改、设备维修和采购生产原辅料都急等着钱,前些日子他跟市建行已谈妥了,说同意贷给他们一百万元的生产启动资金的,叫芳菲过去催催。
芳菲知道市建行孟行长是孟欣怡的二叔,当年三眼死命追欣怡,就是冲着她二叔去的。当时,三眼从技校毕业后刚分配到矿山公司工作,每天都要去井下打眼放炮,把炸掉的矿石用矿车拉出去,工作十分辛苦且危险。一回,放完炮后矿工们搭乘矿车去工作面装矿石,三眼却说尿憋急了,跳下车,靠坑道壁根便打开了"闸门”。正尿着,忽听工作面那边“轰”的一声炸响,三眼没放完的半截子尿又给憋了回去。赶到工作面时,三眼才得知发生了一死三伤的惨剧。自从出了那事,三眼吓得再也不敢下井了,隔三岔五泡病假往医务室跑。医务室离财务科很近,孟欣怡在财务科做记帐员,闲着的时侯喜欢看小说。三眼去医务室拿了些治感冒或是痢疾的药出来,便遛进财务科找孟欣怡聊天。三眼带来几本小说与她交换,从小说谈开去,接着谈理想,也谈爱情。于是,三眼便找着了打开欣怡心扉的钥匙。一次,三眼流露出喜欢欣怡的意思,欣怡说:这怎么可能呢?喜欢一个患过小儿麻痹症的残疾人,别人会说你脑子进水了呀。三眼却说我就是爱你,他们怎么说,我才不在乎呢。有时会故意牵着欣怡的手从人群中穿过,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三眼只当没看到没听见一般,依然我故,执着地追求着孟欣怡。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秋天,他们终于举办了婚礼。她的二叔孟行长亲自来为他们祝福,公司总经理十分乐意当了他们的“证婚人”,並为他们主持了婚礼。以后的路自然顺风顺水,三眼由一名普通的技术员升为技术科长,不久又升任公司副总经理分管技术改造,跑技改贷款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肩上。那天晚上,他因为一笔贷款没办妥住进了市宾馆,为他开房的正是他高中同学刘芳菲。虽是同学,之前他们並无多少交集。刘芳菲长得苗条,一把齐腰长的大辫子,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堪称“校花”的她周围有好多男同学象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那阵儿心目中哪有他的位置?可今非昔比,几年不见,三眼当了公司的副总,而她只不过是宾馆里一个服务员!此时此刻,刘芳菲对三眼除了羡慕,一缕情愫也悄然而生。那一晚,他们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谈得很投机,床边坐着,越挨越近,三眼的手忍不住在她的肩头和胸部间游走,顿时便有了触电的感觉,酥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芳菲想起他们邂逅的那一晚,脸上飞起了红霞,朝他抿嘴笑笑,说:“我这就到建行去,我走啦。”
“呃——”待芳菲停住脚步,三眼又说,“晚上——咋个安排?”
芳菲飞来一个媚眼,“算啦,今个是周末,你还是回家吧。不然,嫂子又要骂我喽。”
这时,有人敲门了,芳菲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三
贷款没被审批下来是三眼始料未及的。芳菲说孟行长上省里开会了,其他几个副行长都不敢表态,只说等孟回来再定。不过她从信贷科长那里了解到啤酒厂欠的陈年老帐近千万还没还上,现在又要贷风险实在太大,谁也承担不起那个责任。
三眼很无奈,说这事就先放一放,等孟行长回来再说。
俗话说“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积压的产品是全拉到市场上去了,可大部分是赊销出去的,货款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即使全收回来了,那也先要抵扣拖欠的职工工资的。三眼苦苦等了三天,孟行长终于回来了,好说歹说,毕竟三眼是他的侄女婿,最终碍于情面,打了一半折扣贷了五十万元。不过,有了五十万元就可以启动生产了,三眼也就松了一口气。
生产的前两天,三眼向市委、市政府和相关部门及各乡镇的领导发出了邀请,同时也叫芳菲邀请了各地经销商届时来厂参观考察。待到正式生产那天厂区停满了各式车辆,宾朋云集,热闹非凡。
在三眼的带领下,他们先参观了一下厂容厂貌,接着就转进了包装车间。
车间里灌装机旋转着,发出嗞嗤嗤有节奏的响声,一瓶瓶灌装好的啤酒在运输带上流动着,经过一道质检工序后进入杀菌机,从里面冒出热腾腾的蒸气,又经过一道冷却工序终于被挤了出来,再经过贴标、喷码,由机械抓进啤酒箱,工人们随后用推车将它们搬运到了仓库里。
参观之后,客人们被请进了市宾馆宴会厅。开宴前,三眼首先请分管工业的陈副市长讲话。陈副市长就临江人要为临江经济发展做贡献的主题讲了话。接着,三眼代表企业发言,着重介绍了企业近期的变化和发展,接着说只有企业发展了,经销商才会有钱赚,希望大家与企业患难与共,共谋发展。他的话感情真挚,很得人心,赢得了一片掌声。随后,三眼带着芳菲等几位副厂长,笑容可掬依次给大家敬酒,宴会渐渐地进入了高潮。
四
生产启动后,销售也要跟上去。芳菲带着一拨业务员成天在市场上奔波,了解到本地市场销量有限,也试图向外地市场拓展。与此同时,在市政府的协调下,工商、技监两家终于联合成立了“啤酒市场管理办公室”,为便于工作,办公地点设在了啤酒厂内。
一时间,工商、技监对市内经销外地啤酒的监管力度也加大了。今天检查证照,明天进行现场取样检查,轻则罚款,重则查封,那些外地啤酒经销商渐渐难于招架。有的索性放弃,转而销售本地产品;有的则阳奉阴违,转入了“地下”。
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三眼这一招收到了奇效。
企业形势有了好转,要账的人也接踵而至。虽说是些陈年旧帐,但人家还得找他三眼讨要,谁叫他是这个企业的“老板”呢。
起初,三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他们能体谅企业目前的难处,缓些时日。可他们哪儿吃他那一套,不还钱就轮番上阵天天缠着他,使得他苦不堪言。无奈,三眼只好吩咐办公室人员替他挡着,说他开会了,或是出差了,反正不能让他们见着他。于是乎,三眼就跟那些讨债人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为这事,三眼伤透了脑筋。
芳菲见他成天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约他出去散散心。让司机小周开着那辆浅灰色的旧“伏尔加”把他们送到了江边,沿着弯曲的小路朝着空旷的沙滩地带走去。路边长着丈余高的芦苇丛,白里泛红的芦花在风中摇拽着。不时有雉鸡或别的鸟儿从里面“扑腾”飞起,也许是它们受到了惊扰的缘故,才飞到了另一个它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他俩在江边一个沙石堆旁坐下来,眺望着宽阔的江面,几只鸥鸟时儿在半空盘旋,时儿又俯冲下去,叼着一只银亮的小鱼儿腾空而起。此刻,三眼陶醉在这天水一色的景色里,兴致勃勃跟芳菲聊着天,不久又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说根据市体制改革精神,厂里马上就要改制了。不知道改了有啥好处,又有啥坏处,他也拿捏不准,想听听芳菲的意见。
“改了当然好啰!”芳菲无庸置疑地说。脸上泛着红光,眼里放着光彩。
“那你倒说说,究竟改了有哪些好处?”三眼目光烱烱看着她。
“起码,你不会再受债务问题困扰了吧。”芳菲有点儿得意,娓娓道来,“改制后,原来的债务由老厂背着,新公司可以轻装上阵呀。”
“是这么个理,还是你行!”听她这么说,三眼茅塞顿开,情不自禁搂住了她,“我的亲,不愧是我的贤内助哦。”
一阵亲热过后,三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兴奋的心气瞬间冷却了下来,问道:“呃,你看——,假若改制后哪个照管那个烂摊子合适呢?”
突兀而起,芳菲想了一会儿,脑子里仍一片空白。还是三眼自圆其说:“我看就叫牛劲去算了。”
“不妥,不妥。”芳菲连连摇头,“他可是厂里的台柱子,他走了,生产技术质量叫谁去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就仗着自已在这方面有一套,才那么张狂。平时商量个事,班子成员没一个说不的,唯独他这也有看法,那也有意见!”三眼没好气地说,“你说,他这样下去,叫我这个厂长还怎么当?”
“他性子直,不藏不捱,心里有啥就说啥,不讲场合,也不管别人的感受,这是他的不对,可他人不坏呀。”芳菲贴在他身边,一只纤手搭在他肩上,“说心里话,如果不是他管质量,厂里不知要遭受多大的损失呀!”
三眼知道芳菲话里有话,前不久发生的那些事他记忆犹新:那天他正在办公室跟梁副书记商量事儿,却见牛劲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将一只装着碎米样品的玻璃杯和一张质检报告单放在办公桌上说:“这事你看咋处理吧。”
三眼看过样品和质检单,立马明白咋回事了:先一天供应科长沈仁跟他说他朋友加工厂里有一批碎米要卖,价格比市场价每斤低两分。三眼就怕便宜无好货,又出现上回类似的问题,就叫对方先少量拉一点来看看,如果质量没问题,以后再大量进货。上回沈仁叫人拉来30吨煤,因沈科长事先打过招呼,质检员就马虎取样过了关。不料,却在牛劲这儿卡了壳。牛劲从锅炉车间找来一把铁铣,亲自爬上车箱,一铣一铣从煤里刨出了一大堆煤矸石,就打电话让三眼来现场查验。三眼差点没气晕过去,把沈仁狠狠训斥了一顿。沈仁说不就几块石头嘛,扣点重量就是了,何必小题大作呢?牛劲却不依不饶,硬是将那车掺了假的劣质煤退了回去,并将那个玩忽职守的质检员调到了包装车间劳动锻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煤的问题刚解决,沈仁又购进了IO吨左右的陈化霉变的碎米!三眼想,当初就不该答应沈仁进厂上斑,还费了不少周折把原本干得好好的供应科长挪到了行管科去,让他坐到那个位置上。沈仁是欣怡的表弟,一竿子夠不着的远亲。可欣怡说,亲戚是越走越近的,欣怡的意思,三眼心里清楚,欣怡收了人家的钱和物。可沈仁这家伙却不给他长脸,上任不到仨月就接连给他捅了两个漏子,也难怪牛劲跟他过不去了。无奈,三眼又将前任供应科长与他作了调换,并扣了他当月的奖金。
三眼想起这些过往,对牛劲敢于坚持原则,严把质量关,打心底还是佩服的。
“你看梁副书记,这个人咋样?”
“唔,他吗?”经芳菲提醒,三眼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这个人,是个滑头,我咋把他给忘了?”
“何止是滑头,”芳菲道,“我看他心术就不正。表面上对你点头哈腰,暗地里却在下面拨弄是非、搧风点火!他才是你的心腹大患呐。”
……
五
经过“改制”,市临风阁啤酒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了,省市各大媒体纷至沓来采访。挂牌仪式上市委组织部领导宣读了对三眼新的任命通知——徐俊杰同志任市轻工业局副局长兼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梁副书记改任临江市啤酒厂厂长,成了“光杆司令”。
仪式结束后,临江市啤酒厂的牌子挂到了市轻工局经销公司旁的一间平房的角落里,看上去不显眼也不协调,还有点寒碜。
不过,组建了新公司以后,再也没人跟在三眼屁股后面讨债了。
入冬后,啤酒生产也进入了淡季。厂区少了往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可在厂区的一片空旷的地带,扩建改造工程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由于企业进行了重组,债务剥离给了老厂,银行就没有理由不给新公司贷款了。三眼和芳菲就抓住时机天天往银行跑,还与银行搞了一次联谊活动。白天开展篮球、乒乓球、象棋比赛,晚上举行颁奖和文艺演出。这个活动得到了孟行长的充分肯定,说它既丰富了干部职工业余文化生活,又密切了银行与企业的关系,以后还要继续办下去。并夸三眼会搞公关,是个人才!
三眼计划申请贷款一千万元,完成新增年产啤酒两万吨的技改项目,可到了省里却只批了三百万元。
孟行长安慰道:“三百万就不错喽,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能想,就量力而行吧。”
三眼回去后就跟芳菲商量如何填补资金缺口的事。三眼要芳菲估算一下,发动公司员工内部集资看能筹多少万元。芳菲想了一会,摇头说:“公司三四百人,人平工资不过一两百元。人均出500元就到顶了,满打满算也就20多万元。”
“那依你的,还有啥妙招?”
“依我看得向社会集——”
芳菲一字一板,掷地有声。三眼心想还是保守点好,前一段就有家公司因社会集资崩了盘,老百姓把公司门封了,路也堵了,影响十分严劣。迫于压力,公安将公司老板带走了。为稳妥起见,这回他没采纳芳菲的建议,决定只在公司内部集,能集多少是多少,利息高出银行一倍,另外还承诺参与企业年终分红。
方案出台后,开始反应比较冷淡。三眼就发动干部带头,自已先交了一万元,接着是芳菲几个副总,于是带动了中层干部,随后员工们就东借西凑来交款了。等到了最后期限,财务公布集资款已达到四十多万元。这又让三眼喜出望外。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三眼就着手工程发包事宜。没过两天,工程承包商们就象蜜蜂嗅到了花的芬芳,从四面八方翩翩飞来。
那些人都是“老江湖”,深谙“道”上的规矩,见面礼自然必不可少。三眼一向谨慎行事,並非来者不拒,而是先了解背景、实力,择优笑纳。尔后再进行公开招标,那些暗地使过手段的人也就顺利揽到了工程。
六
三眼成天忙于事务,最近应酬又很多,怕难于招架,有时也把王世光带上替他挡一差。饭局散后,东道主要请三眼唱“卡拉ok",或去洗浴中心轻松一下,王世光就推说自己有事先走了。唱“卡拉OK”很开心,有美女陪酒、陪唱,不免有点得意忘形,做出些冲动之举。但有时芳菲在身边,三眼就不便造次。等另外几个男士搂抱着陪唱、陪酒的美女出去后,芳菲便与他对唱一曲,含情脉脉,似一团火在燃烧。两情相悦,难于释怀,歌也顾不上唱了,如蛇般纠缠在一起,在沙发上翻滚着,……
欣怡苦苦等了好几个夜晚也不见丈夫归家,这番滋味怎地好受?爱恨交加的她一瘸一拐下了楼,在小区门外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啤酒公司直奔而来。
已是傍晚时分,路灯散发着淡淡的黄光。车子行到公司办公室前,值班的王世光听到动静赶紧出来,见是欣怡,便笑盈盈迎上去打招呼。知她是来找三眼的,可眼下芳菲正在三眼屋里,便让她到自己办公室坐一会儿,谎称领导们正在里面商量事儿,等会散了再去。
欣怡想,王世光也许在撒谎,刘芳菲可能就在里面!又退一步想,就算在里面,自已这样硬闯进去,一场“战争”就难免了。何必呢,冲动是魔鬼呀。心里这么想着,便随王世光进了屋。
王世光给她泡了杯茶,闪身就去值班室拨通了三眼办公室的电话。
十分钟后,三眼的门开了,露出芳菲的头,四下睨了睨,快闪般出来,旋即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欣怡进去后,呯地关上门,怒气不由又上来了。质问三眼这些天为啥夜不归宿,是不是又被那个骚女人缠住了?
瞎扯——这些天我忙得要命,哪儿顾得上?三眼辩解道。
忙——在床上忙吧?欣怡冷笑道。
三眼不再说话,说也没用。反正那张窗户纸早几年就被她戳破了——那年冬天,堆积如山的矿产卖不出去,干部职工都放了长假,欣怡也趁此机会回了一趟娘家。本来她原打算玩一个礼拜的,可是才去了两天,二叔打电话来说市财政局同意调她去那里工作,要她赶紧回去办一下与调动相关的手续。于是,她就急匆匆往回赶。回到家,卧室那边传来了一阵欢声浪语。她蹑手蹑脚靠近,又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是她的男人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被窝里翻滚的情景!也许他们正处于亢奋状态而忽视了欣怡的存在。她震惊、恼怒,如果手里有把刀该多好,看不把这对狗男女剁成肉泥!她歇斯底地扑向了他们,却被三眼胳膊一挡就彻底瓦解了。她的力量太弱小了,纤细的手儿被三眼攥住不能动弹,只好张开嘴巴咬住了三眼的肩头。“哎哟”——!随着三眼一声惨叫,欣怡就松了口,只见牙缝里沾着三眼的血。三眼的肩头印下了深深的牙痕,血从牙痕里溢了出来。欣怡吓得慌了神,一时不知咋办才好。那女人却问她家里有没有“碘伏”,她才赶紧去客厅厅柜里找来了一小瓶酒精。她用棉杄蘸了给他擦,他却生气地朝她吼道,“滚”!那女人已穿好衣服将瓶和棉杄接了过去,他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接受了她。而欣怡目睹这一切,竟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那女人一边给三眼擦酒精,一边慢条斯理跟她讲:“我的好姐姐,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俊杰能跟你一块过日子,算你有福气。你这么一闹腾,还有好日子过么?”擦完酒精,那女人丢下这句话,走了。事后,她才知道那女人叫刘芳菲,三眼的高中同学。
三眼就怕她闹,尤其是怕她来公司里闹,这样影响实在不太好。好在,今晚她並没抓到啥把柄。不过,她似乎不甘心,去了里间,找到了几瓶化妆品和香水,拿出来让三眼看,问是不是刘芳菲的?三眼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默不作声低着头。欣怡一气之下将它们砸在地上,河东狮般怒吼起来。外面,王世光早已贴着门板在偷听,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暗笑,差点儿笑出了声。
见欣怡吵闹,三眼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别瞎嚷嚷好么?有啥事,咱们回去再说。”随后,三眼交给欣怡一个存折,欣怡就不再吱声了。
三眼给小周打了一个传呼,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喇叭声。于是,两口子坐上一辆崭新的黑色“大众”走了。
七
年关将近,各个单位都在为自己的干部职工谋福利,有的发物,有的发钱。啤酒公司不发钱,每人分两箱啤酒、一袋大米。员工们大多认为比往年强多了,往年顶多就一箱啤酒而已。也有一些单位来公司“化缘”的,能来“化缘”的肯定有点“来头”,三眼自然不敢怠慢,少则批个四、五箱啤酒,多则十几箱、几十箱啤酒,另外再好烟好酒招待一番。此外,他还吩咐王世光对需要打点的个人造个名册,派人下乡去采购一些土特产和“野味”,分个“三六九等”,夜晚送到这些人的家中。
一切安排妥当,三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戴好眼镜,坐到转椅上,翻看着“企业财务年度报表”。
刚看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响了。一看是公司办打来的,抓起话筒一问,王世光说矿山公司有个叫孙振东的人来找他,要不要见。孙振东是矿山公司化工分厂的技术员,为人实在,少言寡语。他为三眼做过一件事,三眼至今难于忘怀——记得那年珊珊刚降生,欣怡的奶水不够充沛,三眼在同事间无意说起这事,不曾想孙振东就记在心上了。当天叫老婆宰了只老母鸡,剖开后肚里厚厚一层黄亮亮的油,一大串红葡萄似的卵子旁还附着一只没来得及生出的软壳蛋。炖好了,连砂罐一块拎了来。三眼想起他的“好”,果断地说“见”,就起身开门等着他。很快,孙振东拎着大袋小包进来了。三眼有些好奇,问他咋拎了那么多东西?他说,不是快过年了吗?这都是他家田里的东西,算不上啥,弄点来让三眼尝尝鲜。
三眼细一看,一只编织袋里装着足有50多斤的花生米,另一只编织袋里是只20斤装的塑料壶,满满一壶小磨芝麻油,浓郁的香气四溢。看着这些东西,三眼顿时明白孙振东的来意了。不过这家伙也太不醒事了,怎么大摇大摆把东西拎进厂是来了?三眼看着孙振东一脸严肃地说:“振东呀,你咋跟我来这套呢,你把我当啥人了?”
听他这么说,孙振东的脸上象被人掴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一时也不知咋说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近乎哀求地说,这点东西实在拿不出手的,你若看得起我小孙,就收下吧。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三眼的心软了,说: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徐某人是最重情义了。真正的朋友何必要搞那么庸俗呢?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有啥难处你尽管说,你啥也甭送,我能帮忙的一定会尽力的。话说到这份上,孙振东也就和盘托出了:他下岗回老家跟老婆承包了几十亩山地,顺便做了点小生意,可是一年不到亏了个大几千块。老婆说他牙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不如投奔三眼老老实实上班去。她听说矿上好多人都在三眼那里找着事了,有的还当了官,混得人模人样……振东说他不想求一官半职,只求赏碗饭吃就知足了。
“你看你——咋不早点来找我呢?”三眼一卦卜准了,不由犯了难:三眼上任后,随着企业效益的好转,外面的人就削尖脑袋往里钻。短短一年多进来了一百多人,而改造后的规模还不到两万吨/年,定员300人的企业却达到了500多人。牛劲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人员超标了,不能再进了;刘芳菲也给三眼提过醒,连他自已也意识到了非控制不可的时侯了。不得已,领导班子才开会专门研究这个问题,一致认为以后除引进专业技木人才外,要坚决堵死进人的后门。三眼看着面前这个老实巴脚的孙振东,很想帮他一把,可又担心有人说闲话。尤其是那个牛劲,会说自己言而无信,自己立的规矩自己给破了。抠了一会儿脑皮,才又说,“你先回去,等一段时间,以后有了机会,我再通知你来。”
孙振东知是推辞话,情绪有些低落,但仍说“好”,就起身告辞。
三眼留他吃午饭,他说去市内还有别的事,走了。
送走孙振东,他把王世光叫过来,吩咐他把那些东西送到招待所去。以后想办法再给孙振东一点补偿,不能亏了这个老实人。
王世光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灵机一动,请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写了篇三眼“拒腐蚀、永不沾”的报道在市广播电视台和市报上发表了。随后,省里各路媒体又来争相采访三眼,一些后续深度报道便多了起来。一时间,三眼成了市里的新闻人物。
不久,三眼又被提拔为轻工业局的“一把手”,仍兼任啤酒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的职务。之后,三眼聘任王世光为总经理助理兼总经办主任,也算是投桃报李吧。
八
春暖花开时节,公司厂区道路两旁那几棵玉兰树开得正旺,满树洁白如玉的花朵煞是可爱;地上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孕育着春的无限生机。技改工程已经结束,生产呈现一派繁忙的景象。
三眼和芳菲陪着几位客商在厂区里参观,眼前的景象使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身边的客商却给他浇了一瓢冰水:说别瞧市场表面上是看不见外地品牌的啤酒了,暗地里经销外地啤酒的生意却红火着哩。经客商这么一说,三眼暗自思忖,难怪这段时日销量大幅下滑了呢。
为遏止销量下滑的颓势,三眼曾多次召集公司领导班子开会专题研论对策。牛劲提议效仿某个大企业的做法——实行有奖销售,不仅要奖励经销商,也要奖励消费者:在瓶盖内设置五角、一元和再来一瓶等若干个奖项,按销量比例投放,消费者开盖后也能幸运中奖,以刺激消费。芳菲认为这个办法可行,值得一试。三眼也认为办法是不错,只是他们企业规模小,生产成本高,产品价格却比人家低,本身就没多少利润,如果再加上有奖促销的费用,势必卖得越多亏得就越多。所以,当前关键的还是要把市场管控好。至于有奖促销的事,等以后条件成熟了再议吧。
过了几天,三眼的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发小”黑三。
黑三长期混迹江湖,有一帮小兄弟前呼后拥,别人摆不平的事都请他去,收帐、收“保护费”……有酒喝,有钱花,他感觉自已算个人物,活得很滋润。平日里也拈花惹草,那只是图个快活。自从遇上那个心仪的姑娘,他才动了真情。可那姑娘却嫌他不走正道,不愿跟他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为了心上人,黑三决心改邪归正,投靠三眼做点正事。三眼听他这么说,眼前不由一亮:心想何不用他去管控市场呢?晚上开经理办公会时他顺便提到这事儿,几个副总默不着声,唯独牛劲提出了异议,说用这种人,迟早会出乱子的!听牛劲讲了黑三那些混社会的经历,芳菲也开始担忧起来。三眼虽然知道黑三有点儿不靠谱,但也不象牛劲说的那样危言耸听。只要驾驭好了,就是个人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一试。过了一天他把黑三叫来,与他“约法三章”,限定他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干;遇到难题要请示汇报,决不能擅自作主。“中,没问题”!黑三立马拍胸保证,并签字画了押。
之后,三眼给他布置了具体任务:让他每天带两个人到市内及周边乡镇明察暗访,一旦发现经销外地啤酒的商户,就及时向“啤酒市场管理办公室”汇报。
于是,黑三就开始坐上三眼派给他的双排座小货车,四处打探经销外地啤酒的批发网点。没几天功夫,竟查出五、六家之多!接下去,他便带领“啤酒市场管现办公室”的人员去检查这些经销户的证照。这些经销户都是偷着卖外地啤酒,一不办证,二不挂牌,单靠一辆三轮车走乡串户送货上门。所以,只好认罚。经过黑三数月查访,那些经销外地啤酒的商户大多顶不住压力,便知难而退了。但也有几家“钉子户”偏不信邪,竟办好证照,挂起招牌,大张齐鼓售卖外地啤酒来。
黑三看着这些经销外地啤酒的招牌,恨不得上前把它踹个稀巴烂!但他与三眼有约在先,尽量克制着没敢动粗。心平气和劝那个卢姓老板改弦更张转销本地产品,並许诺如转销本地产品,公司在返利基础上,每箱另外补贴一元钱。可卢老板却嗤之以鼻,照样销售外地啤酒。並说:“哪个品牌好销我销哪个,不关你啥事!”
这话黑三听了刺耳也扎心,还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心想,你狗日的猖狂个毬,到时侯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一连几天,黑三就在卢老板居住地不远处蹲守。一大早,他瞅见卢老板坐上一辆大卡走了,估莫他是去外地拉啤酒了,就邀上几个哥们冒充交警在半道上侯着他。黄昏时分,他们终于等来了卢老板的货车,将其截停后把卢拖下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末了,一个家伙竟照卢的大腿扎了一刀!随后,他们坐上一辆冒牌警车扬长而去。
卢老板被送进医院抢救,警察们四处追寻着凶手。一天后,警察破了案,将黑三一伙关进了派出所。
三眼没想到事情闹了这么大,真后悔没听牛劲的劝告。事已经出了,后悔也没用,关键是得尽快把它捂住。他坐如针毡,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电话不停地打着,他要把能利用的关系都调动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按了一下电铃,很快王世光就进来了。他叫他去趟派出所了解一下案情,顺便看望一下那个“混球”。王世光领命而去,他又把芳菲叫来,让她带几个人买些礼物看望伤者,与家属好好协商,住院及各种费用由公司承担,争取得到伤者和家属的谅解。一切安排妥当后,三眼无精打采地靠在转椅上长长地叹着气。
九
经过多方努力,事态总算平息了。不过,不知是因局里事务太多了,还是三眼没能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把公司全权委托给刘芳菲去打理了。
孟欣怡却替丈夫惋惜:辛苦经营了几年,企业好不容易步入了正轨,到了收获季节又拱手让给了别人。唉——!
三眼懒得理她,认为她是“头发长,见识短”,躺在床上想着他的心事。
自从三眼当了啤酒公司“一把手”,欣怡就象是变了个人,一头钻进了“钱眼”里。凡是来找三眼办事的,或想进公司上班的,免不了送钱送物,欣怡就象薅羊毛似的,照单全收。等三眼回来后她拿出一个笔记本让他过目,谁谁为什么来找过他,送了什么、多少之类。前不久,一个知情的“铁哥儿”私下交给他一份“匿名”举报材料,他看后气得将它撕成了碎片。“诬蔑,谄害——!”三眼一阵泄愤之后,忧虑和恐惧也袭上了心头。暗里查访“告密者”,疑心是梁副书记,抑或是牛副厂长……不过,暗访了多日也没查出真凭实据。为感谢“铁哥儿”暗中相助,在“铁哥儿”四十岁生日那天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略表了一下心意;同时,他又告诫欣怡往后要谨慎行事,不要只顾贪图小利而毁了他的前程。她嘴上答应了,可当再有人登门造访时,她好象受一种惯力的推动,怎么也刹不车了。
一天夜里,三眼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乘坐的小舟被激流冲进了旋涡之中。狂风暴雨搅得四周天昏地暗,恐惧包围着他,是那样迷茫和无助。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拼命地划着桨,以脱离这危险之境。然而,浪头却无情地掀翻了小舟,把他卷进了无底的深渊。他歇斯底里喊叫着,挣扎着……熟睡的欣怡被吵醒了,看着他大汗淋漓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你做了啥梦,看你吓成这个样了。三眼预感到前路艰辛又凶险,而欣怡却浑然不觉。欣怡不懂他的心,这使他十分懊恼。
欣怡要逗丈夫开心,使他从噩梦中解脱出来,不能再让他担惊受怕。尽管他从没真心爱过她,但毕竟有了女儿,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如果没有他,她不敢想象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她决不能失去他,无论如何也要牢牢拴住他。她紧紧依偎在他身旁,不再象以往那样絮絮叨叨说些令他反感的话,用她的爱抚与柔情,让他感受到她的那份真情。她等待着、期盼着……渐渐地,她得到了他的回应,久违了的激情再次从三眼灵魂深处迸发了出来,欣怡禁不住地呻吟着、颤抖着,眼角处挂着几朵幸福的泪花。
……
尾声
不久,三眼升任临江市政府秘书长,刘芳菲接任啤酒公司董事长、总经理。
一年后,市政府与全国销量最大的一家啤酒集团签署了合资合作的协议,市临风阁啤酒有限公司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一个全新的某集团啤酒(临江)有限责任公司在金秋十月诞生了!
举行揭牌剪彩仪式那天,电动大门两侧彩旗迊风招展,进出入口处铺着红地毯,花篮锦簇;厂区内外夹道站满了公司员工,欢迎着嘉宾的到来。一队小车正缓慢驶进厂区,三眼胸前佩戴绢花,面带微笑陪同着市长一行来到大门处与集团老总和新公司领导成员一一握手,并向群众挥手致意。市长代表政府讲了话,集团老总宣读了某某某任临江公司董事长、牛劲任总经理的通知。随后,在一阵掌声和鞭炮声中市长与集团老总携手完成了剪彩揭牌的仪式。当三眼准备随市长一行乘车离去时却被两个陌生男人挡住了去路,说他们是省监委的,叫他跟他们走一趟,并出示了证件。他哪儿敢看,腿儿吓得直哆嗦,如果不是被那两人搀扶着,肯定会瘫倒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