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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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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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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川记

在古代,对一个诗人来说,六月大概算不得来成都的最宜人的时候。杜甫来成都,是大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的冬天,他对成都的印象大概是“冷”,这既有气候之“冷”,也多少暗示了他来成都的状态:“心寒”。此番前来,是飘零,而非游历。陆游来成都,是大宋乾道九年,公元1173年的春天,他用一支跟“春”有关的词牌——《汉宫春》,写下了他对成都的初印象,其中有句: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语出陆游《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

杜与陆,在所有旅居成都的诗人中颇为闪光的两位,却展现出迥然不同的状态。对后者而言,只因他是来做官的,而前者是来投靠做官的。尽管际遇有别,但对成都的喜爱,倒真应了时下胫走了数年的广告: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杜甫来了,尽管窘困,但最终在浣花溪畔建了自己的家——草堂。流连戏蝶,邻翁对饮,时而洒扫花径,也为三重茅草跟南村群童斗智斗勇,看一行白鹭,听春夜喜雨。杜甫把自己化入了自己的诗里,变成自己所描写的对象。而陆游却放不大开,时刻要记着自己是诗人似的:此身合是诗人未?(语出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 思考的结果,似乎并不乐观。诗业与功业,皆他之所欲也,但终究不可得兼。想必他想到老杜,内心大概有着为官与为文的纠结。

我来成都,已是距那遥远的唐宋逾千年以后,公元2023年6月的夏天,“热”是我对成都的初印象。未来成都之前,印象是“辣”,这讲的是成都的吃,其次是“平”,这讲的是成都的地形。而面对成都的“热”,我竟然像面对一片无人赏赉过的风景。我一面有命笔的快感,一面又因无所引据而胆怯。在写与不写之间,我与成都相顾两无言。唯有锦江脉脉,流进一个漫游人苍白的心田。

我来成都,也想以诗人的身份进入这座城市。但我无法悠然闲居如老杜,也并无陆游式的视野与抱负。然而,我不作“诗人”,又应当怎样进入成都呢?

游客老舍先生大概是最为爽性的。他四游成都,觉得成都“可爱”,因为成都有北平所不同的景色,因为成都有好友三两,又因为成都有手有口,手是看人赏鉴古玩,口是听唱川剧洋琴。他为此写下一篇《可爱的成都》,一改老辣幽默的文风,换下忧患伤时的基调,写着与北平、与济南、与多磨难的中国大地完全不同的城市。成都,穿越千年,来到老舍先生的笔下,依然是一派避世天府的物阜民丰之象。

与老舍相比,我反观自身,倒真有一种矛盾记上心头:当游客尚有余,写游记实不足。

我来成都,却仿佛没到过成都,至少是在文学的书写中,面对蜀道天险,徘徊于剑门之外,这一刻,我面对这些历史的背影,乖乖地变成了蜀都大道余荫下一片阴凉的底色。

朝川,朝向四川,终究与它背向而行。于是,我背向历史,背向传统,进入春熙路,穿过太古里,在写字楼外的巨型4D荧幕中照见自己的行迹,最终躲入繁忙都市的甬道深处,作一尾瑟缩在现代与传统之间的游鱼,携带浣花溪畔的身世与基因,黄四娘家花满蹊,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我看到一个白衣少女,独坐,低头,抽泣。

这是古诗人不曾写过的“风景”,这是我在末班地铁里初见成都的夜色有如少女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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