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山

怀玉山脉东北-西南走向，一头起于浙江边境开化，一头隐于鄱阳湖平原，绵延三百多里。怀玉山脉里名山众多，独以怀玉山命名，可见其不同凡响。古人称，"其山，上干天际，势联北斗，名玉斗山"；″山有异光夜烛，又名辉山”。怀玉山层峦叠嶂，地势险要，与三清山对峙相望。三清山有玉京峰，怀玉山有玉琊峰，皆含玉，玉是石之精华，两山皆聚天地精华也。

三清山上了天门，生一盆地，虎头山伏踞于北，九龙山盘蟠于西，三口天池碧水甘冽。东晋葛洪在此建三清宫，培育道教文化，成了三清福地。怀玉山的高原盆地，更为宏大，达六点五平方公里，北有金刚峰，南有云盖峰、玉琊峰，现已成″最美江南高原"。我想，几千年前，是谁首先发现了这一世外桃源式的高原宝地呢？或是一二药农，或是三五狩猎者吧。他们往大山深处走，不断攀登，最终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广大盆地。四面群山，中间平缓，虽是古木苍天，却土质深厚。他们想，这是一片适合开垦的世外桃源啊，既避战乱，又避苛捐杂税。于是，他们匆匆下山，把这一重大发现，告知父母兄弟，择一吉日，带上锯子、斧头、砍刀、锄头，也带上干粮米盐和铁锅，沿早先的方向，攀岩越壁，登上盆地。他们择一临水的平整处，锯掉大树，除去灌木杂草，搭起茅庐，有了栖息处。用几块石头一搭，上面搁铁锅，可烧火熬粥焖饭。一天天过去，他们不断开垦田地，种菜种粮食；一年年过去，陆续有人上山，住户不断增多。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远离尘嚣的宁静生活。几百年，千余年过去了，他们繁衍生息，烟火渐盛，形成了一个个村庄。

到了唐大历年间(公元766-779年)，有个叫志初的僧人来到怀玉山，见这里与世隔绝，俗尘不染，是念经学道，修身养性的宝地，便四处化缘，在金刚峰南麓筑寺定居，取名定文寺。他天天击罄诵经，在一峰巅上设香炉，每天五更即登峰向天帝敬香。这山峰便是现在的香炉峰。定文寺后称法海寺，定水禅院，鼎盛时有″三千尼姑八百僧"，成了闻名遐迩的佛教名山。

南唐时，玉山县令杨文逸(公元914-978年)，一天晚上梦见一位道士，自称来自怀玉山，那夜其孙子杨亿出生，遍身有一尺长的毛，月余蜕去。杨文逸为杨亿在怀玉山金刚峰下的法海寺旁建一读书处，后称杨亿精舍。杨亿是当时全国有名的神童，七岁能诗文，十一岁宋太宗召见试才，下笔成文，授秘书省正字。他是北宋文学家，一直为京官到老。杨亿在《表弟廷凭章得象知信州玉山县》中写道:“怀玉烟霞接武夷，我思祖德涕沾衣。县斋製锦留遗爱，庭树藏环长旧园。彭泽公田今已废，辽东邑子半应非。津亭送别空搔首，籍在金门未得归。"杨亿虽为京官大树，幼苗的根却是植在怀玉山。

一千余年前的怀玉山，已不是与世隔绝之地了。人们建起盘绕而上石阶小道，道边建亭，供行人休憩避雨。有一条古道经怀玉山过德兴至安徽。葛岭头山隘处，一路分三，右上怀玉盆地，中下金坪通陇首德兴，左通洋塘。那时广袤的怀玉山山野沟垅，适合定居开垦处，皆有茅庐木屋，炊烟袅袅。

公元1058年，王安石任提点江东刑狱，在辖区各州县巡回，一次到了玉山，盛夏时节，便赴江南最大高山盆地避暑，在怀玉山住了多日。他几次驻足白玉墩上的玉光亭。皓月当空，风清气爽，峰峦巍峨，吟成《题玉光亭》:″传闻尺玉埋此焉，千古谁分伪与真。每向小亭风月夜，更疑山水有精神。"

南宋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朱熹出京师归福建途经玉山时，玉山县令司马迈邀请朱熹为县学诸子讲学，在怀玉草堂书院写出了《玉山讲义》。″……古圣贤教人为学，非是使人缀缉言语，造作文辞，但为科名爵禄之计，须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而推之以至于齐家、治国，可以平治天下，方是正当学问……”朱子不赞成学生为个人功名所累，教导学子研究万事万物，获取知识，以齐家治国平天下。汪应辰、吕祖谦、陆九渊等名士大儒先后讲学于书院，声名远播。

先贤已去，印记还在。瀑流边崖壁上，″蟠龙冈"、"飞雪"、"卷云"、"高山流水"等摩崖石刻，还在讲述先贤寄情山水的往事。风云拂过千万遍，往事历历犹眼前。

怀玉山见证了风生水起的古事，到了近代，又见证了壮怀激烈的战事。

1934年，红七年团和红十军团合编为北上抗日先遣队，方志敏任总司令。蒋介石调离围攻中央苏区的部队至皖南进行堵截。方志敏以万余兵力吸引调动国民党重兵20余万，牵制了东南方向敌人的大批兵力，有力策应了中央红军的战略转移。1935年1月，方志敏与七倍于己的敌军血战怀玉山区，奋战突围后为接应战友又率队返回进入重围，不幸被捕。多少年轻的红军战士，倒在了怀玉山的怀抱里。青山巍巍，忠魂不老。方志敏从怀玉山被押往南昌。在狱中面对绥靖公署主任顾祝同乃至蒋介石的相继劝降，诱以高官厚禄，他视若粪土，从容就义。方志敏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杰出的农民运动领袖。他坚信″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在狱中6个月时间里，他写下了《可爱的中国》、《清贫》等16篇计14余万字的文稿，真正做到了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刑场上，他昂首挺胸，目视远方，充满了令天地动容的浩然正气。他伟岸的身躯倒下了，他不灭的精神站起来了。

如今，提到怀玉山，就会想起方志敏；来到怀玉山，就要瞻仰清贫丰碑。在方志敏的雕像前，人们感受到他的凛然正气和灼灼才华。怀玉山，一座矗立于天地之间的中国革命的山。

2022年9月，我随玉山作协采风团来到怀玉山，到了金坪、玉峰、洋塘，被怀玉山深深感动。傍晚，夕阳搁在远方的山巅，我们驶过山际间缥缈的天路，来到洋塘。茫茫山野，平缓处建了一座座梯级的房屋，白墙黛瓦。房前不宽，连着一家一家的路，或卵石或石板铺就。我们顺着一段坡路而下，再左拐上几级石阶，来到一较开阔的山坳处，眼前一口圆形大水塘，四周杂草丛生，岸边多株柳树，柳叶青青。今年干旱，塘里的水不多了。我问一个迎面踱来的婆婆:″这里有这么大的水塘，所以这地方才叫洋塘吧？"婆婆连声说:"是的是的。"

塘的北岸，有一座大瓦房，大门条石筑就，大门上方木匾上写着红色的大字:"怀玉苏维埃旧址”。我惊喜，无意间又触到了怀玉山红色的记忆。迈过条石门槛，是长方形天井，对面是一个大厅，厅里分两列整齐地摆着一条条长凳。上首一条长桌，两条椅子。长桌上有红军帽、手枪、军号。大厅正面板壁上方的中间，贴着一面鲜红党旗，党旗左侧一列字"中国工农红军”。党旗上方是马克思、列宁的画像。板壁两侧各竖着五面红旗。大厅周围是一个个房间。有的房间靠着长枪，摆着子弹盒，墙上挂着水壶；有的房间铺着简易的木板床，桌上有油灯；在一个房间的桌上，放着一台发报机。房子里多处看到草鞋。草鞋是艰苦奋斗的象征，那时流传着民歌″打双草鞋送给郎，南征北战打胜仗"、″脚穿草鞋跟党走，刀山火海不回头”。妻送郎、父送子参军，都少不了送一双草鞋。

置身怀玉苏维埃旧址，仿佛又回到了烽火连天的峥嵘岁月。

1929年3月，中共信江特委成立。方志敏派遣共产党员李海元、邱伯元深入到怀玉山陇首村进行秘密革命活动，发展党员和建立党组织，在怀玉山建立了玉山县第一个党支部:中共陇首支部。在发展基层支部的基础上，相继建成怀玉、玉山两个县委和化玉、洋塘、玉山三个特区委，还设立了包括上饶、开化、常山境内17个下属区委。1933年首先成立了怀玉苏维埃政府，之后成立了玉山县苏维埃政府。眼前的这座房子就是当时苏维埃政府所在地。面对反动势力，革命的星星之火选择在偏僻山区燃起，就像井冈山的星星之火。怀玉山也是中国革命的摇篮。

仔细听，大厅的四壁似乎还回响着赤卫队、农会、贫农团等代表们群情激昂的话语，似乎还回响着党员掷地有声的宣誓。昏黄的油灯下，他们制定打土豪、分田地、废除封建土地制度的政策，他们决定积极发动群众，传播革命道理，扩大红色区域……

别梦依稀九十年，军号声声在耳边。革命前辈奋斗的足迹，已被怀玉山博大的胸襟收藏。青山有灵，绿水长流。我脑际闪出毛主席的诗:“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

暮色渐浓，灯光亮起，如星辰光顾群山。江山如画，人民安康，可爱的中国已变成现实。革命前辈已化作满天繁星，与日月同辉。如今，红色传人正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接续奋斗。这梦的奠基者，是从井冈山以及像井冈山一样的怀玉山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