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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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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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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之恋

想起父母就有老家;想起老家就有父母。

老家在山村,老家有两座房屋。一座老屋,一座新屋。新屋建造大门的那天是我出生的日子。老屋在我出生时,就有上百年了,父母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的。融入我生命的两座房屋已不在了,父母也不在了。我会常常想起父母和老家,日夜都会想到,日里是空闲时思绪信马由缰就想到了父母和老家;夜里是做梦,梦里自己经常在老家,和父母在一起。我怎么会不想呢?父母和老家都是我的根,我如树一样深深地眷恋着根啊!

两座房屋都是泥瓦房,一座三架屋,一座五架屋。三架屋的四围是泥墙,里面是两排柱子,柱子间用青砖砌墙,把厅与房间、房间与房间分隔开;五架屋四围是泥墙,里面也是用泥墙分隔。它们都是对称的,中间部分是厅屋和退堂屋,三架屋两边各一直,五架屋两边各二直,每直都分前后房间。五架屋最边的两直要长一些,对开着两扇门,左右呼应。两座房都有宽宽的屋檐,堆放干柴。五架屋两旁长一些的两直,屋檐变窄了,只有二尺多宽,左边这段屋檐供行走通新屋,下雨天不会淋雨,一转九十度就到了新屋的屋檐下。两座房的屋檐下外沿笔直一线,都用大石头垒砌,屋檐的地面比外面的地面高出一尺多,避水避潮。老屋的屋檐下做了水坑,水坑里是淤泥,一年到头都有积水。两座房呈角尺形,紧挨在一起,三架屋是尺头,五架屋是尺柄。这柄巨大的角尺,丈量了光阴的长短,触摸了世间的冷暖。

两座房前是宽阔的晒场。晒场西边建了外大门,连着外大门是泥筑的一人高的围墙,泥墙上头用稻草遮挡,稻草上压上石块。有一年,猛烈的暴风雨吹倒了外大门,之后再没重建。晒场边上有四棵高大的柚子树,新屋右边的窗前还有一棵更为苍劲粗壮的柚子树;每年初夏,粉白的柚子花开了,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花香。秋天,柚子大了,母亲摘下一些柚子晒制干菜,装满一个大坛,一直吃到第二年柚子大了。晒场边上还有多棵高大的枣树,秋天挂满圆圆的红红的枣子。

宽阔的晒场是我和伙伴们的乐园。在晒场上奔跑、画画、跳房子、做老鹰捉小鸡和丢手绢的游戏……夏天的晚上,母亲在晒场上泼一些水,搬出小桌子小凳子,借外面的空旷和阵阵拂来的凉风吃晚饭。饭后,常常有邻居来玩,坐在小凳子上,边聊天边扇着扇子。

三架屋是父母亲手建造的,后来,里外的墙体都粉刷了砂灰,让墙变牢变白。五架屋墙体斑驳,遍布小洞眼。这小洞眼,给我小时候留下无限乐趣。傍晚,蜜蜂会钻进小洞眼里睡觉。浅的小洞眼,能看清蜜蜂一对光滑的眼睛,头朝外静卧着。我右手拿一根细细的小棒轻轻地探进去,就会听到蜜蜂慵懒地振动翅膀发出微微的吱吱声,蜜蜂已睡着一会了,迷迷瞪瞪用细足抱紧小棒,小棒慢慢地抽出,蜜蜂也随着出来了;我左手拿着一个透明玻璃瓶,瓶口套在小洞眼边,小棒一拨拉,蜜蜂就滚进瓶子了。小洞眼里的蜜蜂,有时一只,有时两只三只。盖上玻璃瓶,看蜜蜂抱成团,细足微微地动;玩够了,把成团的蜜蜂倒在地上,它们慢慢地分散开,爬好一会才会飞走。

我有五兄弟,在我能记事时,大哥二哥就已经结婚分家了。父母是这样分配二座房的,五架屋从西头往东,从大哥开始依次五兄弟一人一直房;三架屋除厅屋外包括退堂屋共五间,五兄弟也依次一人一间。老屋都当厨房、饭厅,新屋当卧房。四个哥哥都有了孩子后,房屋就显得局促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父母看中了一里多外的村口的一块地基。这块地基是四里外的另一生产队的。父母绞尽脑汁,请那个生产队的人吃饭盖章,办好了审批手续。新房建好了,分给了二哥三哥住;这样,父母和我们三兄弟住二座房屋,就宽松了。老屋西头二直给大哥,那时我还没结婚,随父母使用三、四两直,四哥用第五直。新屋那边,父母住退堂屋,我和大哥各分一个正间,四哥分两个后间。

老屋还是当厨房用。父母在第四直的后间建了柴火灶,有两口锅,灶上方是一个小窗,灶边摆着一个大水缸。灶口距老屋的后门很近,采光好,空气新鲜。距灶台不远,摆一张小方桌,一面靠墙,另三面各放一条小凳,我和父母各坐一方。对着灶台的是一堵用方块泥砖砌成的房间隔墙,靠着一面碗橱。这个厨房紧邻着退堂屋,退堂屋建了一个高大坚固的谷仓。谷仓底部距地面一尺多高用条石架空,可以防潮,谷仓底部平铺条石,条石间没有缝隙,善打洞的老鼠也无可奈何。谷仓的门是十几块六七寸宽的活动的厚木板,镶进木槽后拼接而成,最上面一块的一端钉了铁扣,与门柱上的铁鼻相扣上锁。谷仓对面的墙根处,母亲用几块泥砖搭了一个小小的炉灶,炉灶只能用木炭烧。父亲在田野里干活时会抓到泥鳅。泥鳅先养几天,换几次水,漂干净。母亲把泥鳅装入钢精锅,倒下一些菜油,让泥鳅吸食一会,然后引燃炉灶上的木炭,搁上钢精锅,盖上,立即听见锅里噼噼啪啪地响,过一会不响了,再揭开盖放水放盐。木炭越烧越旺,锅里炖得咕嘟咕嘟地响,一阵阵香味飘出来。鱼鳅炖得差不多了,再放下稍煮了的面条或者煮熟了芋头,放下葱姜味精等调料,盖上再炖一会。房间飘满了香味。母亲烹调的这道美食,至今难忘。

谷仓边上靠着后墙,母亲用砖块、石头搭了一个鸡窝,上方盖木板。母亲养了十几只大母鸡和一只大公鸡,还养了六、七只母鸭和一只公鸭。母鸡下了蛋,“咯咯个、咯咯个”地叫个不停;母鸭下了蛋是一声不响的。鸡鸭生下许多蛋,母亲变着花样做成各种美味,韭菜炒蛋、辣椒炒蛋、水煮蛋、蛋汤,早上用煮沸的粥泡蛋花喝。养公鸡和公鸭,是为了孵小鸡小鸭的。母亲先细心地挑选蛋,把蛋放在窝里,让母鸡、母鸭静静卧在蛋上,二十多天后,小鸡小鸭就会啄破蛋壳。母亲精心照料,喂它们吃桂圆汤;把青菜切成丝,把煮粥时胀了的米粒捞一些上来,当它们食物。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渐渐长大了。母亲把小鸡小鸭用竹篮装起来,提到十多里外的必姆墟市去卖。

走出退堂屋的后门,距后墙一丈,种着几棵高高的棕榈树、一棵梨树、一棵板栗树,再过去一些,有一棵更为高大茂盛的板票树,树冠如巨伞,覆盖了很大区域;距根部一人高分成两杈,杈距根部的树干两人才能合围。每年农历八月,板栗成熟了,裂开了,紫红的油光发亮的板栗会掉下来。父亲和哥哥打下的板栗,要装好多箩筐。可惜,有一年狂风暴雨,这棵板栗树被刮倒,几条粗根折断,一些枝条打在老屋一角的屋顶,瓦破了,椽条断了。

老屋的堂屋里放了石磨,石磨搁在一个木架子上,T字形的推把带铁芯的一头套在磨柄的小圆洞里,另一头两边用绳子挂在高处悬空,双手握紧木柄两头用力向前推,石磨就开始打转了。每逢过节,父母天没亮就起床,点着油灯(那时不通宵供电),磨前一天浸胀了的黄豆、米、艾草,做豆腐做清明粿做七月半粿。母亲添料,父亲推磨。随着石磨转动,传出咯唧咯唧的响声。堂屋的一面墙上靠着一台旧风扇。收获时节,父亲让人帮着,把风扇抬出屋外,扬去秕谷或油菜籽里的杂物。

老屋堂屋的旧板壁上,贴了两张画,是四哥高中毕业时同学送的毕业留念画。一张是毛主席和周总理站在一起,周总理微笑地看着毛主席双手打开的一份文件上;一张是周总理出访苏联归国,在飞机舷梯旁毛主席、朱总司令等和周总理站在一起,周总理双手捧着鲜花,大家都开心地笑着。

老屋第五直后间,是牛圈。养了一头肥壮的母牛,母牛每隔一两年,就会生下可爱的牛犊。母牛是父母花了高价从生产队买来的。父亲说,这母牛是发家牛。有一段时间,经常听到有人偷牛,父亲便铺一些稻草,睡在牛栏顶上。每天,天还是蒙蒙亮,父亲就去放牛,牛啪哒啪哒走过我卧室的窗前。

每天晚饭后,父母忙完,我们便拴了老屋的大门,拉灭电灯,走出牛栏间的侧门,把门扣上,到新屋里去。

新屋的大门挺壮观又挺高雅的。大门两边的门框是稳稳竖立着的规则的长方体白马石,门槛也是长条白马石,两扇门板是厚厚的木料拴成的,支托门板的石墩也是白马石。

堂屋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方各一条长凳,厅里还有一些小矮凳,几把竹椅子。八仙桌边,经常有亲戚邻居坐着,或吃饭或喝茶聊天。有一次,一位六十多岁的本家,他是风水先生,坐在八仙桌边聊天,他对我说:“你奶奶曾经说,谁能招到我小儿子(指父亲,那时没结婚),那是大八字的。”奶奶那时七十多岁了,满头银发。可是我没见过奶奶。

六兄妹中,我最小,享受了父母无限宠爱。我和父母睡在退堂屋里。屋后是我家的菜园和竹林。夜晚,竹林里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鸟。天蒙蒙亮,鸟就醒了,叽哩呱啦地呼朋唤友。我朦朦胧胧听到鸟鸣,又睡着了。

父母常常在凌晨一二点起床做饭吃,把藤条、柴棍挑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卖。父母每次都要特意留一些饭和菜给我吃。母亲忙着别的,父亲把碗端到床上来,趴在床边,把我叫醒,拉我坐起来,我迷迷糊糊,父亲一手端着碗送到我嘴边,一手拿着筷子往我嘴里拨拉饭菜。我下意识地咀嚼,饭菜的香味刺激了我,渐渐清醒,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菜每次大都相同,是红薯粉用水调匀平铺锅里烤一烤,铲起换一面再烤,接着用水煮一煮,放调料,就成了嫩嫩的软软的粉皮。粉皮滑滑的香香的,我越吃越来劲,很快一碗饭拌粉皮就让父亲拨拉干净了。粉皮的香味,至今仍回旋在我味蕾里。

新屋的屋后有一条坑,屋檐的滴水就滴在水坑里。打开退堂屋的后门,一块大石板搁在水坑上,石板的那头就是菜园。这块菜园大都母亲侍弄。一垄垄的地,土锄得松软细碎,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鸡粪一类的绿肥,母亲都施在菜地里。各种各样的菜长得鲜嫩水灵。菜开花时,就成了花园。蝴蝶翩翩,蜜蜂嗡嗡,一派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景象。

新屋的右边后部,父亲用石头垒了几堵一人高的矮墙,盖上茅草,做成一个斜披间猪圈。猪圈三面是石头墙,一面竖木栅栏,中间用木栅栏隔开,成了二个猪栏。母亲养猪,每年出栏二、三头大肥猪;还养过多年的母猪,一年要卖两窝小猪,一窝小猪十多只。每天早、中、晚要喂三次猪,母亲从老屋厨房里煮好猪食,装满大木桶提到新屋这边猪圈来,来往几趟,是很辛苦的。

父母的年纪渐渐大了,厨房还在老屋不方便。大哥已在老屋的右边建了楼房,四哥在新屋的左边建了楼房。大家决定父母的厨房移建到新屋右边后间里。这样,母亲喂猪就近了。新屋后间的厨房有侧门,一打开就是猪圈。

厨房里,大水缸放在窗户下灶台边,碗橱紧靠青砖砌的隔墙。在侧门的门口边,用砖块搭建了鸡窝。侧门外门口边放置一个泔水缸。

每天,天还是蒙蒙亮,母亲就起床到厨房,洗锅洗铲,锅铲相碰轻微有声,是母亲奏的晨曲。母亲说:“要做那么多的事,就要早点起床。”

父母不辞辛劳,把我们六兄妹抚养大,亲手建造了两座新房,操持我们成家立业。我们成家立业了,父母还是每天忙个不停。父母的头发渐渐白了,少了……

又过了许多年,一个月朗星稀的凌晨,窗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哗啦声。老屋倒了。

又过了几年,父母去世了。

我移居县城了,原来的新屋便空下来。瓦房在农村越来越少,为了不影响村貌,村部要求改建。兄弟们都有了新楼房,就让我重建这座原称为新屋的瓦房。

一年后,一座新房建成。轮廓与原先相同,只是,盖的是琉璃瓦,砖砌的墙体贴了光洁的磁砖,深褐色的铜铝大门,宽大的钢化玻璃窗,屋檐下四根粗大的柱子漆成光亮的赭黄色……虽然不是楼房,但有了新时代的模样。

父母和老家那两座房屋不见了,都成了我深深扎进土地的根。任何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渊源都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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