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一

刚出来打工的两年，没有手机，我与老爸写信联系。

老爸读书少，眼睛又不便，写字对他来说是“累”活；但仍坚持一月一封。在他看来，只要他有来信，我就会回；我有回，他就能了解我的情况，就能慰藉他的牵挂之情！

老爸的信比较长，有三四页，絮絮叨叨，无外乎：好好工作啦，饭要吃饱啦，照顾好自己啦，注意安全啦……

同样的内容，老爸每次都要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

后来有了手机，便改为每周一次的电话。每个星期天，他都在时刻等着我给他去电话，雷打不动。如果我有时耽搁了，他就生怕我出了意外，迫不及待地打过来。

电话电容跟信一样，每次他都要唠叨一遍！

二

老爸住在县城的大哥家里，我每次回家，一下车，必先经过他那里。老爸见看我回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心里像是吃了蜜。

他说：伢仂（方言：孩子），只要看到你平安回家，我比什么都欢喜！

每次回家，老爸总是提醒我多到亲戚家走走，因此，与他单独呆的时间少得可怜。为了弥补，我会在回汕头之前，提前一天到县城过夜。

晚上，老爸要我跟他睡一床。床上，他会用双手握住我的一只脚掌，然后跟我聊在外打工的情况，直到我眼皮打架，答非所问时才肯罢休！

老爸煮好了十多个茶叶蛋，天未亮就起床，左一层右一层地包好；临行，不容分说地塞进我的行李包，说带到火车上吃。

我怕街上车多人挤，不让送！他哪里肯听，提起一个包，固执地说要送到车站。

车站离老爸住的地方不远，三两分钟便到了。

我劝他说：“爹爹，你先回吧！”

他说：“不碍么事，再站会儿，等你上了车我再走！”

老爸就这样站在我旁边，一边陪着我等车，一边又唠唠叨叨地跟我说：路上人多，火车上乱，凡事要小心，注意安全！

我回答说：晓得！

他说：到九江上了火车，打个电话给我！

我说：好！

爸说：到了汕头要打电话给我

我说：晓得！

……

开始检票，爸看人多拥挤，跟我说：走旁边的那个门，看门的我熟！

我说：不用！

爸说：你听我的啦！

然后，不容分说地提着我的一个包就往侧门走，我只好跟着他。

老爸社交能力强，这附近是他的“地盘”。果然，爸跟那个人打个招呼，我就顺利地上了车。

我放好行李，坐稳了，又劝爸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说：不急，等车开动了我再走！

于是，老爸一直站在我座位的车窗外，默默含笑地望着我。

车子开动了，老爸跟在车后面，不停地向我挥着手。我看见他的嘴吧在动，听不清说什么，但我懂！他还在提醒我：路上要注意安全，到了要给他电话……

我每次回家的时候，小城的车站里，都要重复上演着这样的情景。十几年前，爸爸身体硬朗，而我却年少轻狂，身在福中不知福，对爸爸的唠叨，总是心存厌倦。

直到后来，他走路有些蹒跚，已经不能帮我提包了；但还坚持到车站送我，怎么劝都无济。直到汽车开出很远，我回头望去，仍然看到他站在远处辽望，此刻，我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心中默默祈祷：老天！你要保佑我爹爹健康长寿，我每年回来，他都能来车站送我……

三

五年前，我妈妈去世了，我回家料理丧事，突然发现老爸苍老了许多，加上经受了悲痛的打击，精神状态令人担忧。直觉告诉我，我老爸可能有点麻烦！

来汕头的前一天，我整天陪着他。此刻，我才发现他的唠叨声对我来说有多珍贵！

我心里说：爸，你不是喜欢唠叨吗？今天我就好好享受你的唠叨！

老爸遗憾地对我说：我就是没去你汕头的家里看一看！

然后，老爸就一直自说自话，回忆着他年轻时候的经历。我偶尔插句嘴，他也听不到。我大声重复很多遍，他才勉强听清。他的耳朵已经很难听到别人的说话声了！

听着他的唠叨声，我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老爸惊慌失措，以为说错了什么。

连连说：伢仂，哭么事，好生得（方言，无缘无故）哭么事？

我说：你看你这个样子！我…我…

老爸连忙跑进卧室，穿上一件新的外套，颠颠歪歪地走了出来。

安慰我说：我有好多新衣服，是我冇（方言：没有）穿！

我说：哪是这个意思？

爸说：哦，你怕我死是吧？人总有那么一天的，莫哭！

……

四

有些东西，是在感觉珍贵的时候便要失去，还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感觉到珍贵？人生活在空气中，所以感觉不到氧的重要，老爸的爱就是我的空气！

农历癸巳年4月25日，公历2013年6月3日；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最疼爱我的老爸永远地离我而去了！那天，我不在他身边。千里之外，听到老爹痛苦呻吟声，我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五

处理完老爸的后事，我仍然要回汕头了。

再也没有亲爱的老爸来为我送行，再也没有亲爱的老爸抢着为我提包，再也没有老爸不容分说地向我包里塞“盐茶蛋”，再也没有老爸陪在身旁千叮咛万嘱咐……

 来到汽车站，想起老爸的一言一行，忙前忙后，悲哀在心头弥漫。当汽车驶离车站，我扭头回望，想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老爸仍站在车后，向我频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