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故事流传在舜德乡屏峰村一带,我是小时候从父亲那里听来的。
那是解放以前的一天,腊月的寒风如钢刀刮剐着鄱阳湖边上的小渔村,几天前的一场大雪尚未融化干净,新的一场暴雪又如蛾毛般地倾泄着。迎着凛冽的寒风,苍茫而洁白的湖滩上艰难地行走着一行人。他们一肩挑着一担柴火,一肩扛着一柄鱼叉。
湖滩上的这行人就是住在湖边上的那个小渔村里的渔民。准确地说,他们还算不得标准的渔民。因为他们在岸上定居,还租种了一些田地,不用住在船上,四海为家。上半年农忙时候耕田种地,下半年的农闲时节,他们则以打柴捕鱼为主,挣来一些贴补的口粮和零花钱。
屏峰令公老爷庙码头距离小渔村约十里路光景,那里是个繁华的集镇。天不亮,渔民们就要挑着前一天晚上打好的柴火,顺便带上杀鱼用的钢叉,成群结对地向老爷届码头出发。
他们很轻易地将柴火卖给停泊在码头边上的商户、商贩,换得薄薄的几文钱,数了又数,十二万分小心地藏在贴近胸口的衣兜里。在晚上回家的时候,他们还要带一些日用品回家。这些所谓的日用品,除了生活必须的粗盐以外,他们几乎用不上什么日用品了。他们的生活简单到了不能再简单地步,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活着。
二
鱼,对他们来说,平凡而又不可或缺。那时的鱼也特别多,谁都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弄上几条,犹如去自家菜园采几颗白菜一样简单。因此捕来的鱼就像狗屎一样不值钱,很难卖到钱的。但是,鱼却是他们生活中必须的食品和营养品;以弥补他们严重短缺的食物来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耕作之外,剩下来的时间,他们便是砍柴和捕鱼,以满足他们的生存需要。春夏秋季捕鱼的主要工具是渔船、渔网和渔钩,冬天用的是渔叉。
古人云,苦莫过于“渔、樵、耕、读”,而捕鱼则位列众苦之首。而对这些渔民来说,最苦的还是要数冬天的“杀鱼”。
卖完了柴,大约走了一袋烟的功夫,他们来到了屏峰矶嘴。矶嘴处在一个背风的山岗下,湖水在此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池子。鄱阳湖的枯水季节一到,鱼群在吃足了秋天的蛾虫和草籽之后,贮存了足够的能量,纷纷躲进了这个温暖的港湾来冬眠。这时候的鱼处在深水潭里面,犹如睡着了,一动不动,捕鱼用具根本派不上用场,渔民们只好用渔叉来杀鱼。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最容易也是最艰难,虽然鱼不动,容易捕捉,但是你站在岸上,又怎么能发现得了它呐?因此,人必须下到水里,一只手拿叉,一只手则在水中摸,摸到了一只鱼,这只手就放在鱼背上不撒手,然后另一只拿鱼叉的手则移过来,顺着在鱼背上的那只手把鱼叉刺杀进鱼的身上,顺利地把鱼拉到岸上。
那时侯,没有水衣,渔民们有的只是爹娘老子给的老本,身体!衣服虽然是自制的麻衫土布,补丁上叠着补丁,但仍是他们遮羞蔽寒的至宝,是万万不可以弄湿的。虽然是数九寒冬,滴水成冰,但是在下水杀鱼前,他们便把衣服脱得个精光,放在岸上。等杀到一条鱼上岸后,又立刻把衣服穿上。
要完成这个杀鱼的过程必须大家分工协作才行,因此他们总是三五成群相邀而行。他们先找到一个温暖的避风的山洞,然后拾来足够的柴火。这些都不难,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这一切。接下来,就是烧起一堆熊熊的大火。当渔民们全身被烤得热血沸腾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开始跃跃欲试了。他们先开始抓阄,决定下水杀鱼的顺序,他们每个人都会自觉地按照这个顺序进行。
第一个人把衣服脱得精光,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快步踏出山洞,跳进刺骨的湖水里。岸上的人也不能闲着,他们的任务是保证火力足够旺盛,以便下水杀鱼的人回来能有旺火烤。否则,就要变成冰疙瘩了。
每一个下去的渔民,陆续地杀到了鱼,如果按照以往,他们还会再杀一搏(他们称一趟为一搏)的,但今天的天气与往日的确不同,格外寒冷,下水的人一个个冻得筛糠似地发着寒颤,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三
他们之中有一个叫四喜的,长得五当三粗,像座黑塔一样,平时仗着他身体比别人棒,别人杀一搏,他总能杀二搏,每一次他杀的鱼总是比别人要多。当大家提出要收兵的时候,他却坚持还要下去杀一搏。大家都劝他,“你不要命了,今天连鸡巴都冷缩了,还是回去吧!”
四喜却说,“我平日吃得多,再说这场大雪不知下到何时才完,这么点鱼怎么够我们一家人吃呐?”
大家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再下湖杀一搏了!
大家都围坐在大火周围,熊熊烈火早已将寒冷驱逐得烟消云散,渔民们一边又开起了各种不堪入耳的玩笑,一边等着下水杀鱼的四喜归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按平常,四喜也该回来了。心细的加财提醒大家说,“四喜这一搏花的时间咋这么长,要不要去看一下?”
年长的歪苟说,“是荷,净顾得扯卵蛋,你不说我倒忘了。我去看一下!”
歪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洞外,搓着双手说,“贼操的天,真够冷的!”。
说着已跨步来到了湖边,一看情况不对。但见四喜脸色发青,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大声问:“死鬼,怎么搞这么久?,么情况得?”
四喜见歪苟来到他身边,用颤抖的声音跟他说,“苟哥,苟哥,妈啦个逼,我杀了一条好大的鱼,怎么拉都拉不动,赶紧来帮帮我!”
歪苟听说他杀了一条大鱼,连声说,“好哩,你先稳住,我去脱了衣服就来!”
歪苟箭步流星地回到山洞,一边快速地脱掉了衣服,一边对大家说:“四喜杀到了一条大鱼,一个人拉不上来,要我去帮忙。还去一个人在岸上搭把手吧!”他好好地烘了一把火,拉着加财又向四喜杀鱼的湖岸边跑去!
歪苟跳入湖中,双手用力将四喜的鱼叉柄一拉,谁知四喜却一头仰翻在水中,一股血水将周围的湖水染得个通红。歪苟双手拉出来的鱼叉下面,并不是什么大鱼,而是四喜的脚掌。歪苟当时吓得半死,大叫:“死鬼,哪里是么大鱼,你杀的是你自己的脚,难怪拉不动!”
但见鱼叉从四喜脚背深深入地扎入脚掌中!四喜早已人事不知,昏死过去了。
四
原来,四喜下湖杀第二搏的时候,人早已冻得不行了。手脚已经完全麻木,他将摸到的自己的脚背误认为是鱼背,用力将鱼叉刺进了自己的脚背!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四喜抬到山洞里,趁他昏迷的时候将鱼叉从脚背中拔了出来,然后敷上了一些山土,这是渔民们平时惯用的止血的方法,简单地包杂一下,帮他穿上了衣服。在温暖的山洞里,渔民们不停地给四喜掐仁中,捶胸脯。四喜很快苏醒了,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皆是自己鲁莽所至,羞愧不已。
五
夜色已经降临了,渔民们轮换搀扶着疲惫不堪的四喜,艰难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雪地里映着歪歪斜斜的一行脚印,旋即便被风雪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