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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宝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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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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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做的棉袄

丁宝岩

岳母为我做了两件棉袄。

跟妻子结识的那年冬天,妻子顶着凛冽的北风到我们学校,带来一件新棉袄,是岳母缝制的。棉袄咖啡色暗花缎面,里子是淡粉色小花棉布,一眼就让人喜欢,我立马换上,十分合身。因为里表三新,所以特别暖和。我高兴坏了,幸福坏了!我已经很多年没穿过新棉袄了,刚脱下的那件是母亲改了又改的,袖子短,棉花旧,不合身,不暖和。我家在农村,收入低,姊妹多,母亲又整天忙于农活,所以我们穿新衣服的机会很少。穿上这件新棉袄,开始的几天都舍不得套上外套,就让它光光鲜鲜地随我出入教室、办公室。那几天,讲课好像格外起劲,跟同事们交流语调也满是欢欣。

岳母做这件棉袄时已经头发花白,眼睛也花了,而做棉袄只能利用下班时间,想来这件棉袄多是在灯下做的。岳母患心脏病、糖尿病多年,拖着病体,带着老花镜,一针一线都有我未曾体验过的艰难。每念至此,喜悦的心海就泛起阵阵不安的微澜。

隔了一年,岳母又为我做了一件棉袄。这件仍然是咖啡色暗花缎面的,只是比那件略红一些。这件,是我的结婚礼服。我们腊月二十六在老家举行婚礼,正是天寒地冻的时令。晚上,乡亲们来我们家闹洞房兼看电视,人太多,房间里盛不下,只好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那时电视机是稀罕东西,诺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电视信号不好,我反复调试,竟然不觉得冷,我知道,这大半归功于身上这件簇新的“礼服”。

岳母这样频繁地为我做棉袄,可能会让读者朋友认为她是家庭妇女。错啦,岳母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一直担任领导职务。在我和妻子成亲前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跟我们提到岳母时总是“高主任”长“高主任”短的。可岳母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主任”而疏远家务活,做菜、针线活都是高手,周围好多妇女登门求教做菜、缝衣技术,每年端午节,求岳母指导包粽子的络绎不绝,有些主妇干脆把岳母请到家里指导。实事求是说,没有人做清炖鲤鱼和粉皮鸡能赶上岳母的水平,至今,无论在哪里包括在星级酒店里吃这两道菜,我都觉得味道没有岳母做的好,略一动箸就作罢。

论家境,岳父家比世居农村的我们家强得远。可岳母并没有因此轻视我,反而因为我出身寒素而给予更多疼爱。孩子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岳母家住了很长时间。从那时起,我深深体味到,岳父岳母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疼爱孩子、精心操持家务是岳母非常重要非常本色的一面,而另一面,岳母对工作非常负责非常投入,并且,倾注了对老百姓非常殷切的关爱之情。在我们村和周围村子里,很多人对我岳父岳母既亲又敬。提起他们,往往翘起大拇指说“马书记高主任是好领导”,语气里满是钦敬,眼神里满是亲热。

前不久,我因心脏问题住院治疗,同病室病友是一位农村老太太,妻子跟她及陪护她的女儿攀谈,得知她们来自石门镇,遂有些惊喜地说:“那我们算老乡呢,我在那里长大,住了十年呢!”

“你怎在那里长大?”

“我爸爸妈妈当时在那里工作。”妻子随口说出爸爸妈妈的名字。

老太太的嗓门骤然提高“哎呀呀,高主任是你妈妈?她身体怎么样?”妻子告诉她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老太太抬头说:“马书记高主任可是好人,俺那里的人没有不夸他两个的……那一年,我怀着二丫头,都七八个月了,在湖里干活,肚子疼起来,实在受不了了,就跟队长说了声,撂下活往家走。路上,肚子越来越疼,实在走不动了,正愁怎着回去,高主任拉着平车(地排车)从后面过来,她不知道帮哪个生产队运东西的,二话不说就要我上车,俺娘唻,高主任是大官,俺就是一社员,怎能她拉车俺坐车呢,怎好意思让她拉车呢?可高主任硬要俺上车,俺要是不上车还就真难到家了。高主任一直把俺拉到家门口,水没喝一口,擦着汗就回去干活了……”。

岳母同多数老干部一样,爱讲自己的经历。可这事,从未听她说起过。

岳母离休十多年后的一天,突然有位农民模样的人造访。农民来岳母家不奇怪,岳母工作过的两个公社,时常有农民来,有的带几颗白菜,有的带几条鱼,有的带两只鸡等等。岳父岳母对他们热情有加,吃吃喝喝之后,每每让他们带着点心、烟酒或衣物回去。自岳母来县城工作后,这样的事就不时发生。来岳母家的农民多是岳父岳母蹲点结识的老乡或村干部。而今天来的这个人岳父岳母都不认识。他自我介绍了一番,才知道原委。当年,她怀孕的妻子患急病,须住院动手术治疗,而他们家钱不够,一时又凑不到钱。这事碰巧让岳母知道了,岳母给了他们一些钱,使病人得以及时手术。这事已经过去数十年,岳母早就不记得了。这位农民今天来,并不是要还钱。他近些年在青岛等城市收破烂,凑巧得到一本医书,里面有关于治疗糖尿病的验方。他让患糖尿病的亲戚试了试验方,果然有效。就带着一大堆按验方配药需用的黍子、鸡蛋及其它草药来了。“高主任救了俺家两条人命,是俺家的大恩人!”他一直记着恩人当年患有糖尿病,今天来“报恩”给恩人治病。可能是因为岳母患病太久,用了验方后效果并不明显。议论起这件事,岳母说“老百姓太好了,其实当年我给他们那点钱,真是不值一提,可他们几十年念念不忘!”实际上岳母做这样的事不少,究竟有多少贫困村民受到过她的接济,她自己记不清,别人也说不清。后来她到工厂工作,把济困助人的习惯随身携带,工厂里一些困难家庭也得到过她的资助,甚至有小夫妻闹别扭各自在外大吃大喝,和好后无钱吃饭也到她那里讨要生活费。岳母周围的人都认为她大方,可她生活十分简朴,从不浪费一分钱,饮食水平与工资收入极不相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是她常说的话,也是她奉行的生活准则。

岳母在她工作过的地方和单位,都留下不错的口碑。乐于助人怜贫恤弱是大家对她众口一词的评价。这固然是岳母骨子里对古老美德的继承,恐怕也与她十多岁就入党不无关系。他们那一代共产党人确实能把群众放到心坎里。岳母也明显表现出老干部的共同特点,爱讲大道理。“听党话,爱国家,老百姓的事情比天大”、“干工作要细心,多征求群众意见”、“遵守纪律,药人的不吃犯法的不干”、“嘴老实手老实处处安身”、“组织原则最重要,一定要服从组织安排”“气力是外财使了它还来”等等。说实话,当时听岳母讲这些,潜意识会闪现“不过如此我早就懂得”的念头。现在回味起来,尤其是对照那些道理检点自己的工作失误,会有幡然醒悟之感,当年自己是太聪明了。如果在实际工作中真正毫不走样落实这些道理的精神,成绩不论,人可确保无虞,心可确保安妥。岳母去世三年了,到哪里再听她那样讲大道理呢?听不到岳母说什么了,回家看看岳母为我做的棉袄吧。

岳母为我做的那两件棉袄还珍藏在我们家衣橱里,看上去,尚不破旧。出门在外,想起这两件棉袄,依稀感到温暖从心里慢慢泛起,逐渐暖遍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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