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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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在清明节的早晨忽的洒落起雨点，天空有些阴沉，昨日的和风也有了些凉意。走在空荡荡的街道，心里失落落的，正如这不期而遇的雨点，洒在身上，却飘落在心底。我想这是母亲的眼泪，也是父亲的眼泪，更是我心底汩汩喷涌的泪花。二十多年的清明，唯有今天我不能再去父母的坟前除草送花叩首，父母一定想我想得厉害，一如我撕心裂肺的思念。新冠这可恶的恶魔，不仅阻隔了活着亲人间的相聚，也阻隔了对逝去亲人的祭拜！
我永远无法忘记护送临终父亲回乡的路上，父亲那左右扫视车窗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环顾家乡，他贪婪的目光像是要把它们全都留存在心底，这里的一草一木浸润了他生命的多少光华！虽然他已经没有力气诉说，但我知道他一路都在与它们作别，正如半月之后与我们的诀别。我无法体会他当时的心情，但能看出他的不舍和决绝。
父亲在世时，每回清明节都是他老人家领着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回乡。每年清明节这天我们都是和老家几位叔叔整个大家族一起上山祭拜先祖。大家族几十号人，从山下依次往山上走，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长龙在山间游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家的队伍也从一辆车变成了两辆，后来是三辆。清明的日子成了大家族亲人间相聚的时光，有时春节见不着的亲戚，清明这天准能见着。每年回乡的路，也成了我们互相嘘寒问暖，追思过往的旅程。父亲在兄弟里排行最大，大家族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每回都听他派遣，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集合，带些什么工具，走那条路，先上哪座山，无一巨细父亲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爷爷是个爱清净的人，他单独葬在一座孤山上，墓地不知是他自己定的还是置办丧事的“八仙”选的。那座山就像一个原始森林人烟罕至，每次我们上山都要用柴刀锄头开路，但那树多得砍也砍不完，父亲总是让堂哥们砍下些表面比较光滑的树枝，给我们这些走不惯山路的女人和孩子开路或当拐棍拄着。山上的坡又高又陡，遇上下雨天，黄泥打滑，一不小心就得摔个底朝天，每回下山，我都是被老公连扶带抱才下的那些陡坡。但山里也有我们喜欢的景致，那红艳艳的杜鹃花镶嵌在翠绿的树丛中摇曳生姿，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像是在与不远处的人们招手。每回我们都央求堂哥砍一大束将开未开的杜鹃花，让我们带回家插在花瓶里慢慢欣赏。山上还有一些红红绿绿的小野果，长在带刺的枝丫间，小心摘下来，在衣襟上随便一擦，轻咬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清凉舒爽，让人回味无穷。爷爷的坟淹没在高大的灌木丛中，若没有熟悉地方的长辈开路，很难被发现。一年不见，坟上的草长得老高，甚至还有几棵小树苗植根在坟上，以前的坟都是黄泥堆成，没有砌水泥，所以小树只能砍不能拔，一拔可能会把坟上的土弄散，惊动了先祖。祭拜爷爷的时间最长，清路砍树拔草清沟压纸，然后才轮着各家点香烧冥币，按着辈分大小依次跪拜，最后燃放鞭炮，等余烟散尽才陆陆续续离开。爷爷的子孙多，祭拜时队伍排得老长，所以时间也最久。我想爷爷这天应该是高兴的吧，虽然闹哄哄的人群惊扰了他的清净，但看着这绵绵的血脉全来给他清扫祭拜，儿孙满堂的幸福应该也是溢于言表的吧？
从爷爷的坟山上下来，走过一片稻田，来到一处开阔地，开阔地的上方有座小山，这里葬着奶奶、母亲和二婶。这是一座不太高的山，墓地在山上，下面是开阔的菜地和稻田，走在田埂上抬头望去，一眼就能瞧着母亲那高大的墓碑。母亲的墓前种着几棵松数，清明时节，松果掉得满地都是，去年我是一路捡着松果下山的。松果晒干了可以用来给花盆垫底，防止积水腐烂花卉。去年的松果我已经全部用光，正打算今年再去拾些，可谁曾想今年却是这么个光景，真乃世事难料啊！母亲的坟山下有一片菜地，菜地旁长满了油菜花，嫩黄嫩黄的，微风吹过，仿佛一片黄色的波浪。菜地旁间或还能觅着小蒜和艾叶，每次嫂子都陪着侄女去掐，有时甚至还能掐到鲜嫩的蕨菜。来到母亲的墓前，大家忙不迭地清理杂草，锄去坟旁的小树，清理出坟间的小沟。这座坟山上的墓最多，上山下山的路上父亲总能遇着几年没见的乡亲故友。墓地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清明时节青烟袅袅，缕缕不绝，似对故人无尽的思念。男人们忙着除草，女人们忙着分纸钱，在亲人的墓前一堆堆地摆放好，点香、烧纸、祈福、叩首、跪拜、燃放鞭炮。细心的三婶还会在每个亲人的墓前端上一碗放了几片肉插了一双筷子的饭，以供先人食用。也有年轻人选择在墓前放上一束或黄或白的菊花以寄哀思。祭扫完毕，我总是最后一个下山，我假借要留下来查看余烟是否燃尽，其实是想和母亲说说心里积存已久的悄悄话。人世的悲欢离合，人生的喜怒哀乐，都想与她一一分享。最最想的还是希望母亲能从墓中走出来，看一眼她这自小娇生惯养如今却已刚强独立的女儿，再让女儿喊一声“妈妈”；多想亲口对母亲说声“对不起”，请求母亲原谅女儿年少时的轻狂；多想让母亲吃上一顿自己烧的饭菜，享受有“小棉袄”的欢欣；多想让母亲坐着我开的车走亲访友、游山玩水，成全女儿的一片孝心；多想让母亲看看业已长大成人的外孙，为她生命的延续而骄傲……太多太多的愿望想在母亲墓前实现，却唯有静默不语，伫立良久，让丝丝缕缕的青烟带去我的思念，带去我的夙愿。
如今父亲也随母亲而去，就陪伴在母亲的身旁。父母的过往一如灵魂深处的记忆，永远镌刻在心底，铭记在脑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
2022年4月5日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