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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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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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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滑落的流星

林诗城刚毕业,就被县委一纸通知撵到洛河区公所,参加一九八四年的乡镇体制改革。

林诗城是四川人,他的家乡与贵州之隔。从七岁起,他的父母硬是生拉活扯地他送到河对岸的某间学,从此,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考取学校,再没有好好的回过老家一次,自然而然地成了当地的常住人口。

可能是刚恢复高考制度的原因吧,洛河区公所里中专生不多,多半是些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和一些半世年纪的二老者,干事应酬有一套,写起字来却歪瓜裂枣,有的甚至连文件拿颠倒了都不知道。因此,林诗城便顺其自然地成了办公室里的抢手货,承担着日常公文处里和为领导服务的工作。

说办公室工作责任重大,其实在人们看来就是打杂。林诗城每天清早起来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刮灰扫地抹桌凳和清理办公室里烟头纸屑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按照领导意图,把电话机摇得呜呜转,喂喂嗯嗯地通知这通知那什么的,一切完备之后,才言归正传的扒在办公桌上,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等待着人们的到来。这时,往往会有几个从年轻人嘻哈打笑地走进办公室,议论着昨天经历的风流趣事

平时,办公室电话不多,上传下达的东西也少。林诗城的主要任务,就是不管有事无事都要坚守好阵地,随时做好向领导汇报工作的准备。每隔三五天,县里边来人时,林诗城总是风火火跑进跑出,做些端茶水之类的芝麻小事,好不容易等客人们人走茶凉了领导酒足饭饱了,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地来到食堂,在老字辈同事支使下打点战场,然后消火灭的回到办公室,守着半天不吭一声的电话机。

乡镇体制改革已经进展到一定阶段了。区公所的干部按常规下队到户一天,当地人一般不等天黑就不吭不哑地躲家里,与老婆孩子们享受着天伦之乐。外地干部一般会约上几个朋友,围在象亮火虫一样的灯光下打扑克,半杯半杯地嗨酒,受着所谓的放松。住在区公所办公楼里的大多是领导,一般都猫在寝室里,不知道他们在什么

林诗城想,反正领导们有很多正事要做,他的任务是守好办公室,随时听候差遣。

有时,也会有几个年青人醉头昏脑地进来,肆无忌惮地在办公室吹着天南海北野话,把整过空间弄得云山雾照。

“今晚上我们要谈哪样话题?”

这天,其中一人高声大气地说。

“铲铲,还不是老生常谈?”有人应合着。

“听说没有?那民办老师要当乡长了。

“咋不晓得,他原来是个挖煤匠

“人家有后台,不然当乡长?他点能力想都别想!

“昨天沙湾的两个队干部干了一架,不知是为些哪样事情

“有说是想争副乡长来当,有说是给哪个领导拉选票,反正七说八一的,搞不清楚

“哎管他妈的,张来张老板,李来李老板,我们当小兵的只管干好分内事就行了。

“哪个当官都一样,表面正神。”

“你说那些,包谷红须须,你当领导还得了哇!”

“我没那个能耐,选七选八也轮不上我,不如找个姑娘玩耍,嘿嘿!”

“你杂毛一天鬼头刀把的,满肚的花花肠子!”

几个年青人随及又口水哔剥的谈论起姑娘来,说哪家哪家的腰条好,哪家哪家的屁股大,哪家哪家的象哭兮包,哪家哪家的......总之,办公室里乌烟瘴气的,比喝酒打牌的还闹热。

林诗城懒得管他们,一个人专心蜡纸,打算天亮之前把材料印出来   

“小林,给我壶水上来一般这时二楼的领导都要喊,估计是打招呼,示意他们早点睡觉,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小伙子们心领会神,阴一个阳一个地进自己乱翻翻房间,有的开响录音机,仍然余兴未尽,有的仰巴叉倒在床上,呼噜噜睡到天亮。第二天,这些年轻人又窝伙成堆地来到队干部家里,随便开个小会,找个地盘重复着选民登记、提名候选人和计划生育等一系列重要工作,那是区里边安排部置的中心任务,必须要完成的。

 

 

时间象流星一样,几个月下来选举工作基本上进入尾声,转眼到了人事调整和走马上任阶段,区公所里的干部有的下乡当了领导,有的回了县城。林诗城在书记的关照下被留下来,明确为政府办公室名正言顺的负责人,享受副股级待遇。因为他有了副手,理所当然地承担领导交办的特殊事项和处理一些重要公文打杂或其他什么的安排给办公室人员,工作环境比原来要宽松得多。

林诗城是年轻人,自然免不了年轻人的血性和共性,因此除了努力干好工作外,总会抽出一些精力,伙同弟兄们上街窜门,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物色对象,好早点了确成家立业的夙愿。因为林诗城与领导经常接触,学会了不少东西,因此说话应酬待人处事方面自然要比同伴们圆滑得多,因此大家背地里都称他为老油条。因此每逢窜门的时候,大家总要拿只龙眼观看着他,防止他坏了哪个弟兄的好事。

林诗城是明白人,嘴上不说,心里却瞧不起他们,每当他们与主人家大杯大杯地喝酒和侃天磕地的时候,他总要留个心眼,暗中观察那些走进走出的姑娘们,渴望悄悄的达成默契。轮到他坐庄的时候,他总是说自己酒量小,不胜酒力......明天还要陪领导下队等等,主人家也不好多劝,由他过去了。几个年轻人虽然牙齿恨恨的,但不好多说,数落几句也就算了。

时间长,年轻人们宿舍里渐渐地多了搽胭抹粉的姑娘,有还在学校里读书的、单位上的、没有工作的、外乡的、本地的……每当吃了晚饭,她们总会约上一至两个闺密,大摇大摆地走进哪个房间,叽叽喳喳说笑一通后趁人们一不留神,倏地一下钻进黑灯瞎火的巷子里……天还未亮,这些年轻人便早早起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区公所楼里走,老同志们当然也心照不宣,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诗城结识了一位叫玲玲的姑娘文化虽然不高,人长得很美,杏仁脸蛋,匀称的三围,一头批肩长发。话不多,但喜欢唱歌,唱起歌来汪汪的大眼睛着实迷人林诗城最喜欢的类型

林诗城特怕二楼的领导,忌讳那些朋友吆三喝五地说这说那的所以结识玲玲白天到晚都守在办公室里,从不出门半步,对工作似乎越来越负责了。

玲玲也不象其他姑娘那样叽叽喳喳了,每天总是算准时间溜进林诗城的宿舍,把门反手一锁,随便着杂志什么的,打心底盼着等着属于二人的世界

这晚,林诗城同往常一样,终于熬到月亮山底爬上当空,才缩手缩脚地摸近自己房间象做贼似的左顾右看一番后,轻轻的开门进去,笑咪咪地走向玲玲。

“今天工作完了”玲玲问。

“没有,多得很。”林诗城说着一屁股挨玲玲坐下。

“没完你就不怕领导吼哇”玲玲本能地避让,假装生气的样子。

“噫,舍不得你噻。

“我不要哪个想。”

两人你来我往,说话声音很小,却充满调侃气氛,其实他们知道,这个时候谁也不愿离开谁大约两个小时后,林诗城才把玲玲送出区公所大门,又缩手缩脚的转回寝室。

关于玲玲神不知鬼不觉在区公所里进进出的事情,多老同志是知道的,但他们不说好歹,一来林诗城工作干得很出色,二来他平时很尊敬这些老领导,为人特别实在。那些年轻人就不同了,他们与林诗城一起串街时,只管大杯大杯的嗨酒,所以尽都是放空炮没有收获,所以他们之中有嫉妒的、羡慕的、无所谓的、巴不得出事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所以,林诗城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

“他杂毛天天窝在里,干哪样好事还以为老子们不晓得!

“那姑娘也是要不要形象啊,就不怕人家闲话

“这川儿子奸诈得很,会讨好领导,你拿他咋办嘛?

“管他呢,他利害,有本事,还是找个没工作的噻?

“老子哪天也找个象模象样的,气死他龟孙子!”

“你!我说是谁,两口黄汤一干,摇头摔膀子的,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有几个经常喝麻口的趁领导不在,干脆盘起两腿坐在办公室板凳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溪嗑林诗城。

“林秘书,你婆娘呢?咋不办公室坐坐

“林秘书,听说你女的谈了好几个男朋友,是真的还是假的哟?

“如果是我哇,吹了算球!”

“林秘书,春宵独乐值千金哈?

“人家张你,有本事自己抱一个噻,见不得穷人吃口稀饭。

“林秘书,点化我们一下嘛,这姑娘些鬼精得很。

这时,满屋烟味、酒味、煤气的硫磺味与喧笑声相互混杂,空气膨胀得到了极限。

林诗城的确稳不管他们怎么谴将激将,就是不生气,只偶尔糊弄哼哈几句,尽管埋着头干个人的事这些年轻人折腾一翻后自觉没趣,便不服劲地回到自己的屋,有的把录音机放得嗷嗷响,有的若有所思地倒靠在床上,不一会儿呼噜噜睡

 

 

时间把季节推向微冷的初冬,那是一九八七年。基层的中心工作在干部们看来很压头县里边任务象催命符般一拨接一拨地下来,区里不得不采取措施,除书记、区长在区公所轮流坐阵指挥外,其他副职任工作组长,分别带着农经、司法、民政、企管等单位人员下到乡镇,突击当前的计划生育。林诗城的主要任务仍然是联系工作开展情况,第一时间向书记、区长报告,处理相关的重大事项。

各工作组在乡里风风火火干了十来天,书记给大家放了三天假,一般干部象回家过年一样进行修整,那些副书记、副区长常委们却还要对自己分管的工作查漏补缺,一切都显得那么在情在理

第二天下午,林诗城按照书记的指示,通知各领导召开常委扩大会,有个别领导心里有点不舒服,认为书记太牛筋,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但还是面带笑容地对林诗城说:“小林,你去吧,八点钟准时参加开会就行了。

没到开会时间,各路诸侯已提前来到办公室,林诗城抬起满满的一铲煤倒进炉里,又给各位领导倒了杯热茶,才从抽屉里拿出会议记录本,等着书记发话。

“都到齐了?”书记头也不抬地问林诗城。

“还有刘部长没来。”林诗城回答。

“这个人,过搞的嘛!”书记好象有点生气,转而又淡淡一笑,“好,现在开始开会。

“请张区长传达县委20号文件。”书记目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刚进门的刘部长。

张区长用了下老花镜,干咳两声,开始翻开文件,脸上同样目无表情

“各区、县直各工作部门……”,张区长照本宣科地传达了文件内容,参加开会的人面容冷淡,对文件里套话空话什么的表现出并不在乎,凭他们久战沙场的经验,只要死死住任务指标就行了至于怎么干,听书记怎么安排。

“请各位汇报一下这十天来的工作。”

当大家还盘算着怎么怎么的时候,书记又发话了,脸上仍然目无表情。

副职们本知道书记对全区工作了如指掌,还是一五一十地作了发言

“刚才张区长传达了县委20号文件,在座的各位也汇报了近十天来的计划生育工作进展情况......

书记拉长了语气,开始进入会议正题。

“……从目前的进度来看,区已完成结扎手术200例、上环150例、引产80例的任务……总的来说,成绩是明显的。”书记咔咔地笑着,随及把脸向下一收,严肃地说,“但离县委、政府的要求还很远,根据县委大战四十五天打好计生突击攻坚战的指示精神,我们要完成结扎600例、上环300例、引产170例的任务,大家肩上的担子还是相当重的。所以,我想了想,今晚把大家请来共同商,看看哪样法子解决问题最好

书记又咔咔地笑着,用征求的眼光环视大家。在场的各位神态各一,面容仍然冷淡一个个都不说话。因为他们心理清楚,书记已经早有打算了,这时说什么也等于没说

“现在我提议,请大家斟酌,如没意见,就下去风风火火的干。

大概一分钟后,书记见大家没有说话,就开始安排工作。

“……下面我把分组情况向大家布一下:李书记带一个组到大园镇,张区长带一个组到对坡乡,刘部长带一个组到三合乡……大家下去的时候,要立即组织好人马一组一户地查,查长跑户查煤厂外来人口,窝家,查漏网人员......对顽固的要采取手段对前后二家哥兄姐弟要进行挂钩拉牛当马打家产,对应做手术对象一个不留,坚决拿下!……一句话,要干就干出个样子来”   

书记把工作安排得头头是道,副职们哪有意见,只等明天一早奔赴到八乡一镇,凭自己能耐干事,保证完成区委、区公所交给的坚决任务。

林诗城被安排在张区长那组,可算是头一回下乡。因为没有经验,此时他心里忽上忽下的,后来张区长对工作的要求和那些拉拉杂杂的话他西里哗地记着,至于人们叽哩咕噜的议论听不清了,只知道一个月后才能回区公所,只知道对坡乡有煤厂,外来人口多,情况复杂。

林诗城随张区长一行来到对坡乡政府,乡里干部都下了村,接待他们的是刚选举起来的吴乡长,这人很健谈,说话时脸上常挂着笑。

吴乡长简单地向张区长汇报工作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折的信笺递给张区长。

“这是内部名单。”吴乡长说。

“晚上走这家如何?”张区长认真地看了看,指着倒数的第四行对吴乡长说。

“内线检举的,这家是计划外三孩,他老爹经常对下去的干部说儿子外出不在了,其实,白天就在他家后边坡上躲着”吴乡长解释说。

“我们的人晚一点去,多去几个年轻力壮的,到他家下边不要打电筒。”张区长再次强调。

林诗城没有留意两位领导说话,随手翻阅着吴乡长办公桌那些杂乱无章的公文大多是报告、批复、通知类和一些简单的手写材料,因为他知道大事是领导间的事,领导们会有另行安排。

“小林,今晚你就不下去了,你负责看守对象。”张区长扭过头来对林诗城说。

“要得。”林诗城赶快回答。

“噢,林秘书,那你就暂时在后勤组吧,办公室的小绢绢和你一起。”吴乡长笑着对林诗城说。

小绢绢名叫谢绢,芳龄十八左右,北方人,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家乡话,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因啥原因在六岁时随二叔去上海,只知道她的伯父是县委农工部长,去年招聘计划生育员时进对坡乡政府......有人猜测,她干不了几年就会调到县城。

上眼瞧去,谢绢是一个热情的姑娘,按吴乡长的旨意,她领着林诗城去办公室里里外外地转了几圈,绘声绘色地介绍这几天的工作,说话间眉飞凤舞,娓娓含情。没等谢绢介绍完,林诗城已对乡里的工作了解一半多了。

“你晓得不?我们吴乡长恶得很。”

半晌,谢绢又神神迷迷的对林诗城说。

林诗城没有答话,完尔一笑,心想,“废话,哪个领导不是这样的呢

谢绢不等林诗城思考,继续道:“我来的时候,听人说他挖过煤,当过民办教师,选举的时候乡里的人暗地里看不起他,但他还是选起来了,这人干起工作挺叫劲的,非要整出个所以然来下意识地乜一四周,“他人心好,嘿嘿

“这几天都是你一个人守对象吗?”林诗城不想议论领导,改变了话茬。

“不是,有人同我一起的,到了下半夜他们都走了,我有点怕,就把门反锁着,在外边听风吹草动,睡不敢睡。

说话间吴乡长陪着张区长走进办公室,谢绢马上一惊一诧地从板凳上站起来给他们让坐,张区长并没理会,信手翻开放在办公桌上的会议记录本,微笑的脸突然拉绷下来。

“搞啥子名堂嘛!”随后又补了一句,“以后给办公室的打好招呼,管好文书档案,不要乱甩。”

吴乡长也阴沉着脸了谢绢一眼。

“噢,对了,今晚的会小林和小谢就不参加了。”

张区长说话时老着脸,没看屋里任何人,“开了会马上突击手术,注意保密。”

“好好好区长放心!”吴乡长陪着笑,嘴一努,递了个眼神,示意林诗城他们离开,免得再生事端。

乡镇工作一般没有规律性,没有具体上下班时间,吃了晚饭,林诗城感觉情可做,就跑去谢绢房间里吹牛,因为是年轻人,因为他们话很投机,不知不觉间已接近十点来钟了。正值兴头上,林诗城然听到“呯”的一声,好象是乡政府大门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随及又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哄哄往办公室那边去。林诗城急忙从屋里出来,看见六七个抬着一架梯子挤进办公室,门外,一大堆人簇拥着围观长桶水鞋面摩擦得“咵咵”响。

林诗城隔着人缝往里只见几个中年男七手八脚地解开楼梯上的绷带,把裹紧的破棉被向两边,便露出一个白嫩女人的躯体。这人大约二十来岁,脸很脏,手很黑,看上去有些苍老,一对眼睛显然已经麻木,任凭人们怎样议论,她只当听见。几个中年男子也旁若无人,如司空见惯似的,得很气愤的样子。

林诗城再不好意思看这一丝不挂的女人,一转身便向乡政府门外去。

“才二十一岁,就生第三个了。”乡政府院坝里的人议论着。

说是三个都女娃娃,他男人要她生个‘带把’的,怪她不会生

“没有男娃娃就躲噻,怕球!

“说是她老公公专门在家墙背后挖个地洞,专门用来对付乡政府的,两个狗又凶又恶,乡政府的人还没到就大喊大叫了,每次去球毛都得不到一根

“狗日的乡政府太缺德了,衣服都不等人家穿好就喊来!再犯哪样政策也要讲道理噻!”

唉!她家也是嘞,说是乡政府的人才到她家门口下边点,就干人家一火枪,火药砂子上飞得涮涮的响,你说哪个不鬼火冒?

“说火枪响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从她家后门进去了,两口子还在床上的嘞

林诗城再没听下去,怕见生人似的进乡政府大门。因为他知道,他们说话都是口无遮掩的,如果一搭腔,兴许会整出些事来,他没有忘记区长给自己安排的任

围观的人渐渐人去楼空了,参加突击的人们有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喊拳喝酒,有的躲在屋子里,可能正在准备休息。有的或许还在路上,与哪家农户正在周旋。一句话,各人都有事要做,不管是正经事还是无聊事

此时办公室里手术对象已经爆满,男男女女在一起,那些烟味、酒味、臭味小孩时不时的哇哇声和大人满含绝望的叹气声,尽都有限的空间里。夜,被折腾得面目全非。

林诗城谢绢些满脸横肉的人,话不敢多说一句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人不要提出什么无理要求,半夜三更的,害怕哪个借故逃跑,在区长乡长面脱不了干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火添得旺旺的,让大家感到暧融融的舒服。

一刻一刻地推移,越来越,女人和孩子们进入梦乡男人却没有睡意,一个个阴沉着脸,至于心里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林诗城和谢绢有些疲倦,但不敢怠慢,因为这些手术对象随时都有趁机溜的可能。

“你守上半夜如何?”林诗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谢绢,他想,如果照这样下去,明天两个人都无法坚持上班。

“可以。”谢绢微微一笑。

“那你两点准时喊我。

“你去吧,我会叫醒你的

不知是累了的原因?还是太放松的原因?林诗城一觉醒来已大白天光

林诗城触电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谢绢仍然坐在那个地方,两眼里布满血丝,横身上下疲惫得让人难受。面对着林诗城,她仍然充满笑意。

“你怎么不通知我呢?”林诗城歉意地说。

“我想了想,你是区里的人,还是让好好休息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谢绢笑着,“好了,你既然来了,帮我照,我洗个脸马上就来

林诗城简单地打理办公室,等候着领导们快来处置问题。渐渐地乡政府的人们阴一个阳一个地起了床,楼上开始闹热起来,有任务的吃了早餐便风风火火地下村去,没有任务的配合后勤组喊叫手术对象上车,目标是径直送往县城。

那一丝不挂的女人此时已穿上一层薄薄的衣,整过身体在入骨的寒风中抖抖地打颤,两眼仍然麻木,在人们簇拥爬上一辆老旧的解放牌汽车,她与车里的人一样,显得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驾驶员把汽喇叭长一声短一声地按响,增加了人们恐慌的节奏。

“注意看守哈,不要放跑了噢,煮熟的鸭子飞了噻要追究责任的嘞”。临走时,张区长千叮嘱万叮嘱,始终放心不下,担心这些被结扎的对象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计划生育突击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林诗城配合后勤组干十来天,被张区长安排到突击组,参加大部队抓拿应作手术人员。倒计时一天天临近,各村已排查不出可疑对象了,再没有完成任务的突破口。工作队不得不把目标指向100多家煤厂和那些长跑户,看来不采取挂钩政策是不行的了。

林诗城大清早随小分队的人到煤厂扑了个空,大家都气怏怏地聚集在办公室里,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的还日妈操娘的发泄,整个屋里充满火药味。

“给老子罚煤厂,看看还敢不敢招揽外地人!

“是不是哪个龟儿子通风报信了?”

“要不?今晚杀他个回马枪!”

“都晓得了,还等你去抓他?怕遇鬼哦!

“日他妈,怪了,明明的放风说只突击村,不关煤厂的事,消息还灵通的嘛,缺德哦!”

“你晓得球,有人二十块钱就做个假手术,哪样人没有咹?

说话间,乡政府外边突然乱嚷嚷的,大伙一窝蜂涌了出来,见有人牵着两头大水牛正往乡政府这边走来。

“那老者凶得很,死活不说他儿子下落,还提刀弄斧的和我们干。”

领头的人张区长和吴乡长汇报说,“没办法,我们只好挂他家的钩,把牛拉来了。按县的文件精神,给了百分之三十的折价,限他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把人喊来取牛,不然就卖掉作罚款。”

张区长说,“好吧,照你们说的办,明天中午十二点人还没有来,就把牛卖掉,不过价实卖,给他家多抵点罚款也好。

“张区长,我们这组是限他家明天下午六点前交600元取牛,如果来了主动去做手术,就不罚款了,你看可以不?”另一组的人说。

行吧这些超生的农户虽然鼓板板的,也是够不过要交20元水草费,好开喂牛的工资”张区长回答说。

这时,扑空的那些人才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幸灾乐祸的与那两个组分享战果

第二天,被挂钩的两家都按约定时间来到了乡政府,与乡政府的人对着干的那个没有来,来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心急火燎要找张区长,她诉苦说老两口已经同儿子分家多年了,关系一至不好,真的找不他们,这牛是老头的命根子……说话流眼抹泪低三下四可怜巴巴的,假如要卖牛确实让人于心不忍。而规定是早就作出的,没有谁敢违背,负责处理这事没有领她的情,还是把牛卖了。另一家很守信用,儿媳妇作了手术,乡政府没有收取他家600元的罚款。

林诗城把一切看在眼里想自言自语地说,“要不是政策,要不是任务,他们也怪可怜的啊!

不知不觉间,谢绢眼泪咻咻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林秘书,你帮我请个假嘛。”

“怎么了?”林诗城问。

“我感冒了”。谢绢差点哭了出来,“一个多星期了,我没敢说。”

这时,林诗城才想起好长时间没有关顾谢绢了,看着她楚楚病怜的样子,恻隐地对谢绢说:“那好吧,我试着给张区长和吴乡长他们说说看。”

谢绢满怀感激的样子,勉强地笑了。

计划生育突击工作即将进入尾声了,掐指一算,对坡乡也超额完成了任务。这晚,吴乡长专门办了一桌酒席招待张区长他们,席间吴乡长满怀感激之词溢于言表,又兴高采烈地将他们送出了对坡乡政府大门,然后才转身同干部们庆功,那场面很是豪壮。

林诗城一行打道朝歌,到区公所时已经八点过了。

刚进宿舍不久,玲玲便幽灵般地闪了进来,眼睛不时不时地上下打量着林诗成,脸上充满笑意,随即又嗲嗔地说:“你瘦了。”

“说哪的话,这是我一生中难忘的日子。”林诗成笑着说,“这段时间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嘞!”

“是噻,听说有个姑娘还和你打得火热嘞!”

玲玲象开玩笑,又似乎很正经。

林诗城打了个哈欠,只笑不说话。其实,这时他真的很累,好想一觉睡到天亮。

看着林诗城很疲倦的样子,玲玲轻轻地摇了摇林诗城,柔柔地说,“我给你唱首歌要得不?”

因为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做的,她希望林诗城能轻松一下。

“随你吧。”林诗城无意地说。

玲玲没有看林诗城的表情,便轻轻地哼了起来。

“门前的石榴花,一片片红似火,一对对骆驼从我门前走过……你看那黑小伙,一双地对双眼睛望着你我……失落几多,得到几多……得到几多…失落几多……”声音凄婉,悠悠动人。

林诗城望着玲玲两眼水汪欲泪面靥的样子,心想,“莫非她也有心思么?我原来咋个不晓得呢?”

“不要唱了!”林诗城仗着酒意吼了一声,心中却很怜惜玲玲。

玲玲摸不清头脑,倏地停了下来,冲着林诗城微微一笑,“做啥子嘛?”便径直走到床边,将身子一侧,倒靠在床上,顺手拿来一本《飞天》杂志,有意无意的翻将起来。

屋里出奇的静。

窗的外边,稀疏的流云把半坡月亮衬得羞羞的圆,入夜的寒风走走停停,轻轻拾起街面上寂寥的微尘,外面的星空也出奇的静。

 “玲玲,你生气了吗?”林诗城觉察到自己的反常,便主动地对玲玲说。

“没有嘛,”玲玲一边笑答,一边抬起头来直钩钩望着林诗城,“这些天我真的好想你。”

“我更想你!”林诗城笑着,玲玲也爽笑着,沉闷的气氛渐渐地活跃了起来。

 “过来,快看这上面写的哪样?”玲玲虚张声势地对林诗城说。

林诗城装着很在意的样子凑过头去,身子斜向离玲玲不足五寸远的地方,乜眼望去,书页顶头排着一行醒目大字:身边滑落的流星。

林诗城心想:“这内容早已过时,不外乎就是一些男男女女聚聚散散之类的情节,有啥惊吒的啊!”

但他还是假惺惺地陪着玲玲一行一行地读下去。

渐渐地玲玲似乎很是心动,微露的乳沟在胸衣下面一波一波地闪,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吹打着窗内寂寥的空间。林诗城在玲玲的感应下悄悄地向柔软的驱体靠拢,两块肌肉不经意间触碰一起,有种酥酥的感觉……暗然的灯光下,玲玲更加楚楚动人了,《飞天》杂志下意识地从指间滑落下来,横撇撇地倒在枕边,整过人象冻僵了似的盘坐在床上。而此时的林诗城却有种说不出的男人的冲动,热气在血管里乱翁翁地游走,心不停的跳动,思绪已是杂乱无章了……倐然间,林诗城一把拉过玲玲,管她在意不在意,便将娇弱的身子按倒在床上……

“你会甩掉我吗?”短暂的沉默过后,玲玲轻轻地对林诗城说,眼里充满着晦色。

“不会,我要负最起码的责任”。

“前几天我听说你和对坡那个女的好得很。”

“你说啥子呢?”林诗城解释说,“是张区长安排我和她守对象呢?不信你去问和我一起下乡的人就晓得了噻。”

“问啥子问,我暂时相信你嘛。”玲玲说着,转过头来笑笑地盯住林诗城,“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你要动了凡心,当心我杀了你!”便轻轻揭开枕头,指着那把约五寸长的小刀,对林诗城说:“看到了吧?”

过一会儿,玲玲又满脸忧郁地轻轻自语,“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我心好痛,干脆自己死了算了。”

“你神精兮兮的做哪样?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难道我还变心不是?”林诗城嗔怪地说,“你要不要我挖开心子给你看嘛。”

“哪个晓得呢?”玲玲笑了,是微微的开心的笑。

“不过……”

“不过哪样?”

“不过我要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向家里人说清楚。”

“那好吧,我等你,你早点把我带回去看看两个老人。”

“那是肯定的。”……

当月亮笑盈盈地爬上山去的时候,林诗城才悄悄地把玲玲送出了区公所。

一个星期后,林诗城向领导请了一个长假,把在洛河区公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厚忠直率的入朝退伍人,对林诗城的作法和想法没有作正面回答,只是反复地对儿子说,“哎!儿子,你不小了,跨入社会了,好多事情要认真对待才是啊!”

离家的那天早上,父亲陪着林诗城走出老远,除谈一些家常琐事外,父亲始终没有提及林诗城的个人问题,临别的时候,父亲反复地叮咛着:“儿子,好好的干工作。”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回家里走去。

回洛河区公所不久,林诗城收到了一封父亲寄来的长信,这信意味深长,信中除了叮嘱林诗城好好的工作、好好的为人处事外,专门提到了林诗城的个人问题,父亲说这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说那姑娘文化不高,离家又远、又没有工作等,要他好好的想想……

林诗城看了父亲的信后,心里很矛盾,也没对任何人说。每当玲玲反复催他要回去看父母的时候,他总是以工作为借口搪塞玲玲。心想,等父亲想通了再说吧,反正自己要对玲玲负责。

“等春节时我们才去好不?”

“领导说假日期间忙得很,要我值班呢!”

玲玲明知这些不是理由,仍嗲嗔地说,“烦——烦……”

 在玲玲心里,只要林诗城随时在身边,没有哪个敢抢她的人。

1991年冬天,林诗城作为优秀骨干被选进对坡乡“撤区并乡工作委员会”,成为“工委会”成员,参加组织对坡乡的换届选举工作。临走那天,玲玲大老早就来到了区公所,为林诗城收拾行装。林诗城上车后,她才悄悄地对着林诗城的耳门说:“不要甩我哈!那晚我给你说了的。”

林诗城笑了笑,“过几天我来接你。”

林诗城在人们的恭贺声中渐渐地出了区公所大门而这时的他脑海里没有别的,只反复地印现着玲玲凄楚地站在区公所的门外样子,反复地印现着玲玲唱“门前石榴花”的婉转场景,反复地想着父亲意味深长的箴言,心里闷荒得难受,便不由自主地对自己说:“玲玲莫非就是我身边滑落的流星么?”

一路上,录音机在车里反复地闹个不停,那女的悠悠地唱着:“云儿陪着我们走,韶光随着水儿流,可爱的云和水,几时再见——我们手挽着手。转眼又见彩霞满天,一轮红日落向青山后,你我片刻的相聚,又到了分手的时候……”

这歌声把林诗城的心收得更紧了,他真想把录音机关上,但看着车里的人都悠然自得,也只好佯装睡觉,独自回味着与玲玲流水般趟过的日子……

“玲玲,我要对你负责的……”林诗城心里呢喃着。

三个月后,经组织考察,林诗城当选为对坡乡政府副乡长,在吴乡长的领导下分管计划生育工作。谢绢也被提升为政府办公室主任。因为目前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林诗城只好暂时放下与玲玲的情感纠葛,立即组织人马在各村落实选举后的各项工作

1992天,玲玲去了一个很远地方,只留下一封信,说这一生再也不回洛河了,要林诗城照顾好自己。林诗城读着信,仰望星空,长思许久,心里有说不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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