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夷陵笑笑生的头像

夷陵笑笑生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5/12
分享

放牛

咱们乡下人说话土气,老一辈说起话来就更土气,比如,哪家媳妇要是生了个儿娃子,被问起来生了个啥,回答一般是“放牛子”,在父辈心目中,放牛自然是儿娃子的本分了。

“生了个放牛子”,我爹当年肯定是这么回应别人的关心的,而我也确是个名副其实的“放牛子”。四五岁的时候就被责令去放牛了,后来上了学,早上也必须把牛放饱了才能去,下午放学回到家,书包一放,就要把牛赶出去放,上学完全是副业。我天生就该是个“放牛子”,但我真的很不愿意去放牛,面对一群体型庞大、犄角崚嶒的黄牛,心里很是害怕,为此,常被父亲骂作“无大几何”,还挨过鞭杆棍和泥铲子。

老家那片儿的牛既不穿鼻桊,也不拴缰绳,一旦撒欢儿跑起来可真要命,毕竟两脚赶不上四蹄,若是糟蹋了庄稼,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因此,我宁愿把牛关在栏里,割回草来喂,但这是不被允许的。在农民眼里,牛是当家牲口,看得比人还甘贵,一定要养得油光水滑、屁股圆斩斩的才像话。不知怎地,牛一旦关起来养,就会长得皮糙毛枯的,这就不得不把牛赶到野巴坡里放,即便是草木未萌的春季和百草干枯的冬季,山上只有零星的过冬青叶子,也得把牛放出去啃几片儿。

露水草最养膘,所以,水草丰茂的夏秋两季是放牛的最好时节,一早一晚,一天两次,不论天晴下雨,雷打不动。每天早上东方未晓,晚上日渐西沉,却要赶着牛往野地里去放,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脚步还是不敢停下来。

在孤山野洼里,一个人照护着一群牛,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莫名的孤独和恐惧始终萦绕在心头,那时光甚是难熬。大人们讲古时描述的那些鬼怪妖精,似乎随时就会出现在你身后,用仅有白骨的手爪子卡住你的脖子……可恨的是牛偏偏喜欢往坟地里钻!看着牛们不紧不慢地啃着草,心不在焉地东游西荡,恨不得找些好草往它们嘴里喂,让它们早点儿吃饱了好回家,当然,那只是一厢情愿,牛有牛的脾气,是不会领人情的。放牛的时段,饥肠辘辘的煎熬远远超过了内心的孤独和恐惧,所以,总算听到父母“把牛子赶回来”的呼唤时,总有一种被大赦召还的狂喜。

人在闲极无聊的时候,容易做些无聊的事,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有一头沙牛,爱偷嘴,从玉米地经过的时候,老是喜欢捞几片玉米叶子,一催赶,它来不及咬断,竟连根拔起带走,害得我不得不想着法儿补上空窝子,以掩盖自己监管不力。偷嘴,是令人厌嫌的,不整一整它,心里是不痛快的。于是,到地里摘了个辣椒,尝过了,辣得直打嗝,用找来的玉米叶子包裹严实了,喂给它吃。深谙嫩玉米叶香甜的它舌头一绞,就把玉米叶包辣椒揽进了嘴里,嚼了两三下就要吞下,突然又吐了出来,不断地吐着舌头,那样子让人觉得好笑。经过这么一整,那头沙牛从此变得矜持起来,经过玉米地时竟目不斜视了。

有一头骚黄牯,最爱乱跑,只要听到什么地方传来牛铃声,就会奋不顾身地跑去,任凭你怎么吼,怎么骂,都无济于事。我不止一次因为它踩坏了别人家的土豆、轰断了别人家的玉米等而挨打骂,不给它一些苦头吃,是难解心头之恨的。它经常跑,路数就容易被掌握,也就容易被算计,于是,我就选择了几处狭窄的必经之路,挖了几个陷阱,搭上几根枯树枝,铺上一些青草树叶之类的,等着它冲锋。每次看它陷进陷阱,因为跑得太快而栽个大跟斗,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而后又担心它摔断了腿子而感到后怕。

经过逐一整蛊,牛子们渐渐服帖了,我也跟它们更亲近了。

我时常贴近脾气最温顺的那头骟犍子,听它哧啦哧啦的啃草声,看它嚼的嘴边溢着白色的唾沫,猜想那些草是多么的有滋有味,以至于忍不住揪几片放在嘴里嚼,随后就觉得牛生得太贱,这么难吃的草,竟然吃得那么津津有味。不过,那哧啦哧啦的啃草声和溢满嘴沿的白唾沫,一次又一次地抚慰过我咕咕直叫的饥肠。

我常常帮牛子们驱赶苍蚊(牛蝇),把抓住了的苍蚊屁股掐掉,插上一朵小野花,然后放飞,一朵朵小花便凌空飞起,最后消失在视野里了……我时常用石头片子帮牛们刮掉死死叮在耳根或胯下的蜱虫,也经常找一株茂盛的茅草,把咬紧牙关憋的晨尿撒在上面,嘘上几声,牛子们便一拥而来,争抢着吃,恨不得连土都啃一层去。当然,为了让牛们不乱跑,快点儿吃饱了好回家,也曾冒着挨打的风险,偷了母亲的盐罐子里的盐,撒在露水草上。时间长了,只要我站在某处草多的地方不动,或是无意间吹吹口哨,牛子们都会齐整整地凑拢了来。

一个人放牛实在无聊,约上一群小伙伴一起去放牛就完全不一样了。等各自把牛都赶到了约定的地点,大伙儿就用豁拳的方式进行分组,决定哪几个人负责看管牛,哪几个负责挖土炕、捡柴、架火,哪几个负责去地里偷挖土豆,掰玉米棒子……等土豆烧熟了,玉米棒子烤熟了,大伙儿一起分享,那滋味比起后来在城里吃的烧烤,不知道要美味多少倍。虽然有时也有疏忽,放牛回家时嘴上残留着糊末,被大人们识破后,少不了挨吵挨打,但心里却没有悔改之意,等着下一次伙伴们一吆喝,一怂恿,又忘乎所以地跟着干起来,只是在回家之前,找一条小水沟,认真地将嘴巴洗干净。

人的问题好解决,牛的问题就不好办了——怪就怪几头骚牯子,一碰到就要抵架,非争个你输我赢不肯罢休,等斗消停了,就去撩沙牛们,最恶心的就是一见哪头沙牛拉尿,骚牯子就要凑上去接一口,然后昂着头,翻着嘴唇,貌似很痛苦,然而过一会儿,见到别的沙牛一撅尾巴,便又凑了上去……就这样瞎折腾着,忘了吃草,等到要回家的时候,肚子还是瘪的,害得我们又少不得挨大人们一顿吵,并强令不能把牛赶到一起放,至于后来仍然是凑到一起放,大多是那几头好乱跑的骚牯子帮忙背了黑锅。

上小学五年级时就寄宿学校了,父亲向别人介绍我时的称呼也从“放牛子”逐渐变成“我的学生儿”。从那时起,放牛的时间少了,而一放假回家,就又得立马回到本职工作上去,只是再不像先前那么抵触了。现在,走遍全村,连根牛毛也找不到了,倒怀念起儿时放牛的时光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