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家里很穷,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肉,最让人心烦的是,辛辛苦苦喂头猪,原本就只有百把斤,杀了却要无偿地送一半到乡供销社去。
交了任务,剩下一半只够用来招待客人或串工时犒劳帮忙的人,自家人平时一般是不会弄肉吃的,即使猪头和杂碎,也是要腌熏之后,留着过年。记忆中,母亲炒菜时,我便自告奋勇地去帮忙她割板油,然后守着灶台,等着母亲炼过之后,把油渣子捞给我,这就算是打牙祭了。
餐餐素食,若非高人处士,哪能忍受得了,所以,我总想着弄点儿荤腥,以满足口腹之欲,还好,门前有条山沟,它便成了我家的荤菜补给线。
山沟里水不深,多淤泥,长满了水荇、薄荷、藨草、灯芯草之类的水草,茂密的地方,把水遮住了,沟便被分割成一段一段的了。这里是土鱼和泥鳅的天堂,站在沟边,随时可以看到成群的土鱼,倏地窜过没有被遮盖的水段,从一片水草游到另一片水草里去了。
水太浅,又满是淤泥和杂草,下不了钩,也撒不了网,当然,原本也没有钩和网。要想弄到鱼,只能用篾撮箕去捞。捞鱼至少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在狭窄、没有杂草的地方支下撮箕,一个人去赶鱼。鱼一见人就都藏到了水草中,泥鳅一般都扎在淤泥里,不整出大动静,它们是不肯出来的。为了把鱼和泥鳅赶到撮箕里去,赶鱼的人四肢并用,脚在水草里挨着踩,手在水里挨着和,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嘚嘁——嘚嘁——”的声音,等赶到支撮箕的地方,两个人一起把撮箕抬出水面,就看见撮箕里好多土鱼在不停地蹦跶,泥鳅在不停地挣扎,激动得人咋呼不已。
等把吃得上嘴的鱼和泥鳅抓进提桶里,把小一些的倒回水里,又换一截去捞,如此反复,上十个回合之后,提桶里差不多有斤把了,就不再捞,每次不贪多,够吃一顿就行,下次想吃的时候再去捞就是了。收拾好家什,走在回家的路上,才发现衣服上溅满了泥浆,脸上、头发上都是,风干了,花里胡哨的,样子滑稽得很。
回到家里,把土鱼和泥鳅分开,土鱼一一地开肠破肚清除内脏,泥鳅撒点盐和辣椒面让它吐出泥巴,清理好了,用不同的方式弄了吃。土鱼一般炕了吃,等把锅烧辣了,用漆油润一下,便把土鱼一条一条地摆进去,一面煎好了就换一面,顺便撒点盐,换过三五回,就可以起锅开吃了,土鱼刺少,肉质细腻,蛋白质丰富,不需要放什么佐料,自是人间美味。泥鳅一般炖了吃,用盐和辣椒面吐过的泥鳅大多奄奄一息了,要换上清水再过几遍才干净,绝大多数泥鳅换过清水之后又活蹦乱跳了,以至于倒进油锅里干煸时,必须赶紧用锅盖盖住,不然就蹦出来了。泥鳅在锅里乱蹦,撞得锅盖咚咚作响,等声音消失了,揭开锅盖,撒上葱花蒜苗紫苏叶,铺上一层南瓜丝,汆上一瓢水,大火煮熟,还不等揭开锅盖,窜出来的香气已经叫人垂涎三尺了。
捞鱼摸虾本来就是男孩子擅长的活儿,两个姐姐和我总是配合不默契,所以,只要表兄弟和小舅舅来家玩,便是我们捞鱼打牙祭的好机会,虽然有父亲不准下河整水的警告在先,也全然不顾了,好几回因为在水里跑的时间太长,感冒了,父亲准备训斥或惩戒,但碍于亲戚在家做客,不好发作,最后不了了之了。
后来,乡下修公路,开矿,炸了很多碎石滚到河里,锋利得很,一下水就会划伤脚,加上农人们大量使用农药,使河里的土鱼和泥鳅基本绝迹了,我们也就不能再去捞鱼了。现在,想吃鱼就到市场上去买,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鱼随便挑,或是往馆子里一坐,点上一份鱼,厨师弄好了只管吃,但无论怎样,再也吃不出当年那个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