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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凤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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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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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的古桥

村头的古桥 

邹凤岭

一座桥连通一条路,一条路从古延伸到了今。古桥连接通往远方的路,村韵回味梦故乡。我爱古桥,更爱故乡。

我的家在水乡,这里河流密布,水网纵横。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村头那座古桥,人们叫它做周家大桥。高大的古桥,远近数十里,无人不知晓。古桥附近的刘格村、郁家舍、金家墩子、杨家庄等村子上的人,外出时有人问起家住哪?常常听到他们自豪地说:“周家大桥那边村上的。”对方马上明白了,点头应答:“周家大桥,走过的。”神情一样的好。

在水乡,淌过一条河,前面还有更多条河。小时候,我去上学,跟在路人的后面,走到一条条小河边,没有桥。河边码头上有条小木船,船的两头各系一根酒盅粗细的草绳,绳子拴在河对面树的根部。上了渡船,拉动绳子到对岸,船还没有停稳当,几个孩子就抢先上了岸。看着他们疯跑的样子,大人们总是喊着:“当心,水边安全!”小河上,即便是有桥,也是简易小桥。金家墩子前面那条小河原没有桥,村上一位长者做善事架起小桥。那时物质匮乏,桥是用他家屋后两棵大杨树搭成的,像个木梯搁在河岸上,人走上去摇摇晃晃。遇上下雨刮风天,行人过桥只能靠爬行。

我家村头的桥可不一样了,那是一座有气派的大木桥。大桥架设在贯穿于太平堆东南到西北的九曲大河上,桥高数丈,宽约2米,桥面两旁建有高高的扶手栏杆。桥是用上好的木料制成的,桥腿所用木材比脚盆还要粗,支撑着五孔桥梁,高高腾起立于水面。在这几十里长的九曲河上,村头的这座桥是连接两岸的唯一桥梁。难怪左邻右舍村子上的人们,说到周家大桥时是那么的骄傲。

九曲河连接蟒蛇河,桥是架在河上的路,路因有了桥宽又广。于故乡,我最思古桥,这里有岁月太远的凝结,河与桥都是祖先创业的结晶。

那一年,我被族人推为重修家谱编纂人,有机会了解到家乡古桥村韵史。早先,祖先由苏州阊门赶散而来,为考证家族史,我千里迢迢去吉林大学图书馆,查阅到了清光绪年间所修的一部古籍史谱孤本,并意外阅到一部馆藏善本《盐城县志》。据载,盐城西郊一带,清康熙初年(公元1662年)间,从冈门到河夹寺一带,是一片马鞍型的湖泊泽地,丛生芦苇蒲草,故称鞍湖。明初“洪武赶散”,先祖来到鞍湖一带,插草为标,开挖河道,培土增高,种植庄稼。联手张氏、陈氏、周氏、杨氏等先祖,修建太平堆堤,开挖出连接在蟒蛇河上的九曲大河,繁衍生息。先前住在九曲河东岸的族人后裔孙,一部分人越过河来到西岸开荒种地,便发起修建大桥,得到了住在桥头处周氏及周边村上人们的响应,建起了这古老的桥。

岁月洒落古桥,洒落村庄老巷。幽幽树林,朦朦月光,丝丝清风,细细虫吟。古桥的幽静,伴着故乡苍桑。日月星辰,一页页泛黄历史,载着故乡人文化精神和传承。

桥头东,邹家庄前建有邹氏宗祠与牌坊。族人在清光绪丙戌年(1886年)年所修古谱中载:“以联疏远,更立宗祠,以荐烝尝,是年久远”。记忆里,宗祠为古色古香建筑,一进三堂四合大院,青石青砖青瓦,木质精雕细刻图案。父亲说,先前,每逢清明等重大节日族人都在宗祠举行祭祀大典。可惜,我未曾见过宗祠隆重的祭祀仪式,是因我所见宗祠时已改做张邹小学校。

我去上学,走到古桥头,空气里飘着油香的味。大伯村前开了爿油坊,黄豆、油菜籽、芝麻等榨油的原料堆满一屋子,前来兑换食油的人们一拨又一拨。走在青石老巷上,打饼店、豆腐坊、小卖部,还有茶楼、饭馆一家连接着一家,生意红火,人气旺盛。正是有了古桥,村子上的人流如此多,生意如此好。古桥边河道转了个弯,流进大河塘,河塘岸的空地上是农副产品集散地。木水桶里放着刚从芦苇荡捕来的鲜活鱼虾和螃蟹,旁边仔猪、雏鸡、雏鸭交易忙;还有桥头边杨氏铁匠铺打出的铁锹、钉耙等农具,供销社送货下乡的生活日用品。满载芦苇柴草的白帆船,就停靠在大桥边,十里八乡的人都到这里购柴草。那时,乡村里的茅屋大都是芦苇茅草盖成的。

桥东南不远处,建有一座土窑厂,用稻草麦秸做燃料,烧出秦砖汉瓦不知传承了多少年。泥壶张走路用拐仗,真实名少有人知晓,因卖泥壶子(用于放在灶火里炖猪食、热水的器具)而得名。每当泥壶张从桥头边窑厂背一篓泥壶艰难走过桥,来到村前大树下叫卖时,母亲总是张罗着喊来村上婶婶阿姨全买下。那时我不解,泥壶张的泥壶子,价格比供销社里卖出的价钱还要贵。后来他病了,母亲将家里仅有的几斤米,灌在我穿过的那条补丁裤腿做的布袋里,让我送给家住桥东的泥壶张家。母亲说:“泥壶张是个孤身残疾人,病了,不能再卖泥壶子了,靠什么生活呢?”在去了泥壶张家回来的路上,回味母亲说的话,这才明白母亲总是高价买他泥壶子的原因。

桥头古村庄十条巷,条条延伸到古桥边。原为同宗族人后裔孙,至今仍居住在河的两岸旁。延伸古桥头,东有秀美的许家村、张格墩、东万庄、张港,西有邹家墩连着黄家岸、白荡口、徐家庄、新火庙。故乡的人,依仗古桥走四方。靠近桥头不远处,建有一座不太大的神庙,供奉神龛神位香火不断。村子上的人们走过桥梁,来到田地间春种、夏插、秋收,没有闲时。我跟着奶奶去田地间送茶水,见奶奶总会先给桥头的神龛上炷香。走在木桥上,听奶奶说挂在嘴边的话:“做人要像桥一样,低下身子默默地去承载,伴着行人脚步无声无息,无怨也无悔。”奶奶的话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没有忘。

古桥头,青石板,承载多少人的美好与遥想,还有孩提时的欢乐。走在古桥上,年复一年水悠悠,草青花红;天苍苍,雁回春暖。故乡的古桥是祈福保佑神奇的地方,给故乡人带来幸福和安康。自从祖先修了这座桥梁后,前来桥上祈福的人不断。大年初头喜庆日子里,远近村子上人家娶媳妇,新娘子船彩画得好漂亮,明明走不到古桥边,可那船夫一定得把新人船绕行到古桥下。船就靠在古桥边码头上,抬起花轿走在古桥上,吹吹打打一大群人看热闹,领头的人边走边大声唱着吉祥语:“新人走在古桥上,多子多福前程广。”跟着的人们齐声和应着:“好嘞!”几个男孩手里抓着、口里含着甜甜的喜糖,挤过人群跑在桥前方,围着花轿捉迷藏。走过了桥,花轿回到花船上,燃放爆竹震天响,重新启航,新郎新娘幸福的微笑写在脸上。平日里,时常看到大桥边栏杆上,贴有红纸写着几行字:“天皇皇,地皇皇,家中有个夜啼郎,过桥的先生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古桥好风光,风景美如画。清晨,我走出家门口向东方望去,桥就枕在村头那条大河上,桥畔树柳垂杨,野花朵朵,桥下流水清清。初升的太阳,红得像妈妈刚从鸭窝里拿出来打开的蛋黄,圆圆的,就挂在大桥中间那孔的中央。河面上,飘着一层薄雾,像刚下凡的仙女漫舞。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映入七彩云端,古桥弯弯似抹彩虹挂在水面上。我读过徐志摩先生的《泰山日出》:“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层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古桥前还有天水一色,桥、水、云雾与初升太阳相晖,映在近空,呈现在眼前。家乡的古桥村韵,堪比泰山日出景色美。

随着太阳升起,桥边,人们忙碌起来。父亲划着小木船来到古桥下,收起昨晚撒下的丝丝鱼网,收获了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鳜鱼、白条鱼。河面上,远方驶来一条条白帆船,满载着希望去了远方。桥头的大树上,麻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女人们来到河边码头说着开心话,洗衣、提水忙活着。

夏日的夜晚,古桥上是纳凉的好去处,我更喜爱古桥美不胜收的夜色。当夜幕降临,月光送走最后一片晚霞的残光,古桥边万家灯火璀璨。我跟着大伯踩着月色走上桥头,如同走进梦里仙境。月光静静地泻在桥面上,柔柔地像睡梦里母亲轻轻的吻,滑动在我的脸蛋上。明镜般的河流,洁白无瑕玉带似地缠绕着村庄。微风吹过,水影灯火如同撤进河面的无数碎银,天水相连,恍若银河。桥面上,几对情人相拥相挽,心花怒放,似银河雀桥相会。我与大伯坐定后,身边围着几圈人,催着大伯讲故事。大伯是村子上的文化人,肚子里的墨水倒出来能染了桥下河水一大片。月光下,大伯评书说《水浒》,再说施耐庵助张士诚起义的故事,说到精彩处,突然收住话夹子卖关子,等下回分解让人难熬又一夜。怕与爱中听《聊斋》,总是不解神鬼何能圆了人间梦里情。问大伯,大伯笑笑不言语,让我觉得更神秘。

思古桥,爱故乡,再一次回到生我养我的古桥旁,那是多少年后的事。桥头的村庄,已由过去的茅屋改建成砖瓦结构新楼房。可村庄上的年轻人已很少,繁荣成旧时,顿生秋日凄美的伤。土窑已平去,取土制砖的洼地,建成了养鱼塘,鱼跃水面上,风景别样美。走在古桥边河岸上,想起唐诗里古人那座枫桥与红叶,月落乌啼,漫天风霜,孤舟荡漾,诗人惆怅。岁月穿过古桥,多少人曾经留下汗水和欢乐,胜过淡淡的忧伤。

昔日古桥的前方,如今建起钢筋混凝土结构桥。古桥与新桥,显现唐李白:“两水夹明境,双桥落彩虹”诗样的画。古桥里蕴藏的民风纯朴,随着桥下那奔腾不息的河水,早已融入故土里。

那一天,重回故里,立于船头上,清风拂面,轻舟破浪。扬帆望古桥,看到了点燃桥头神龛香火奶奶的身影,她那弯着的腰,驼了的背,就像是那座老了旧了古桥的模样。还有用那桥一样的脊梁承载村子的爷爷、父亲与大伯,告别挥手古桥上,祝福送我一程又一程。

一部古桥,就是一部古村史。古村与古桥,承载千年乡村文化的记忆。

《村头的古桥》首发于《中国建设报》2017年9月22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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