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凤岭
骄阳似火,热浪升腾,烤得麦子金黄,籽粒裹上了红褐色的衣裳。田埂边,一些早熟的麦子,麦芒已经炸开,麦粒摇摇欲坠。微风中,金色的麦浪翻滚,从脚下一直向前延伸。蟒蛇河两岸,到处飘着麦香。看这丰收的夏,农人们喜上眉梢。
远离农村,习惯了街市的喧哗与车流奔涌,忘了季节变换。这一天,踏寻童年的脚印,回到了久别的乡村,漫步农舍前,田岸边,耳边传来布谷鸟的啭鸣。“布谷麦收,麦黄籽枯”、“布谷布谷,快快割麦”,婉转的叫声,回荡在田野上空,催促繁忙季节的到来。
布谷鸟又称杜鹃,为夏候鸟。春去夏来,气温一天天攀升,布谷鸟就来到了家乡。放学路上,走进一片小树林,清风拂过绿阴,阵阵凉爽,布谷鸟就在树上歌唱。我们放慢脚步,不说话,寻着啼声,猫着身子,看那树梢的杜鹃。这布谷鸟的体形大小和鸽子有些相仿,却比鸽子细长,上体暗灰色,腹部布满了横斑。脚上四趾,前后对等分开,牢牢地抓紧树枝,尽情地引喉歌唱。正看得出神入画,牛同学捡起一粒石子,用力地掷了过去,那鸟应声腾空而起,依然没有停下“布谷”啼鸣,急速地飞去了远空。
我的家在水乡,这里四季分明,自古以来就是鸟的天堂。麻雀、斑鸠、喜鹊、灰喜鹊、白头翁等是常住客,画眉、苇茑、翠鸟、野鸡等觅食在茂密的芦苇荡滩与河岸旁。到了冬天,野鸭子、灰鹤等水鸟,成群结队地飞翔在湖荡与湿地上空。只是杜鹃鸟,有点孤独,喜欢独来独往。五、六月里,来到这里,整日整夜啼鸣。我是听着布谷声声和父亲的农耕号子,在这贫瘠土地上长大的。
那些年,以粮为纲,毁林为耕。原有的小树林与房前屋后的树被砍去,种上小秋作物,缺水缺肥,苗儿不发,收成极少。没有了树,鸟儿无家可归。再后来,村子里的人们向芦苇荡滩进发,毁了一片片芦苇,开挖成一个个养鱼池塘。水鸟们失去了栖所,不见了踪影。杜鹃鸟,夏季里还会如期飞来,可那凄清的声音显得那么稀疏与微弱。孤独的身影,短暂停留后就又飞走了。鸟儿们不喜欢没有绿树,不喜欢变了样的没有了芦苇与湿地的故乡。只有麻雀把家安在了屋檐下,也曾在“四害”被除之列。那些年,捉麻雀,是常做的事。夜晚,我跟着贵哥,照着手电,把那承载负罪感的手伸向房檐下,捕捉几只可怜的小麻雀。回想起来,是那么的无知。
夏日里,布谷鸟啭鸣,油菜籽枯了,蚕豆叶儿谢了,麦子黄了,全村子上的人们便忙碌起来。拉石磙,做麦场,收菜籽,割麦子;浸稻种,做秧池,落谷,上肥,水土管理,样样得抓紧,赶着不误农时。收割麦子,镰刀是必不可少的劳动工具。清晨,我去上学,父亲让我放学后去趟镇上农具门市,买回几张镰刀,用上一两年,刀刃依然锋利。
出了校门,回到农村。割麦插秧,除草治虫,抢收抢种,那种体验,就是“累”,累到了极点。唐温庭筠曾写下“花落子规(即布谷鸟)啼,绿窗残梦迷。”明李时珍说:“杜鹃出蜀中,春暮即啼,昼夜不止,其声哀切。”想必是听了布谷鸟 “割麦割麦”,“好苦好苦” 的啼叫,为之“感伤”而作。可在农人们的眼里,布谷鸟则是春神句芒的化身。在家乡,广泛流传“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故事。说古蜀国皇帝杜宇,心装农耕,死后化为杜鹃,夏啼不止,口中滴血,染红了杜鹃花。我更喜欢宋蔡襄的:“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农人们说这布谷鸟白天唱“麦黄籽枯”,催熟了麦子,催出了秧苗。晚上唱“快活快活”,唱得庄稼汉安逸地进入了梦乡。它同情单身汉,唱出“单身好苦”。它安慰小孩,说“不哭不哭”。 它思念故土,叫“不如归去”。原来杜鹃鸟那凄清的叫声,农人们听了却是那么悦耳。在这繁忙的夏收时节,唯有布谷鸟的啭鸣,给了披星戴月劳作在田间人们愉悦的歌声。至今我还记得,小憩田埂时,大伯听着布谷鸟的啭鸣,自语地说:“这世上的天籁之音,是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呢?”
看眼前,公路旁,河岸边,金黄的麦子与绿树相间,绿水青山美景一片。田陌上,骄阳似火,炙热扑面。滚滚麦浪迎着暖风摇曳,清新的麦香夹杂各种野花的香,溢满了整个乡野。如故的田园,“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宋王安石)如醉如痴的我,忽见那联合割收机开进了田野,不一会儿,就收获了一大片成熟的麦子。跟着那收割机,老伯装满一袋袋脱下吹净的麦粒,春风得意,喜笑颜开。他说:“没想到祖辈人为麦收弯腰,现已被机械化所替代,那高强度的劳作已成为过去。”
马达声渐渐远去,布谷鸟依然啭鸣,人与自然友好相处。繁忙的夏,机声与鸟语欢歌,农机耕作手与那“滴血杜鹃”认真负责、忘我劳作的精神,共同奏出丰收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