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纵湖的睡莲

　　邹凤岭

美丽的大纵湖畔，细柳扶风，芦苇摇曳。清清的湖水，轻轻地泊打水岸。湖面上，睡莲静静地打开自己，无声无息的美，悄悄地在等待。等到了你，安息在七子岛上。等着你，伴你已有1800年。如果1800年不够多，还静静地躺在这里，有睡莲陪伴，一年又一年，直到永远。

一

大纵湖的水，是东方的俏女子，干净而旖旎，端庄而大气，飘逸而妩媚。在这晶莹剔透的湖水里，像是睡着了，温柔俏女子那般，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睡莲。留恋在这湖泊里，看着沉睡的你，所有的思念化入静静的湖水。每到夏天，睡莲总会跃出水面，轻舞一池青辉，展开妩媚的笑脸，越过大纵湖芦苇迷宫十万朵紫红色花絮的头顶，拼命地想看到住落在七子岛上的你。你一定会记得，大纵湖畔有痴心的睡莲，等你，陪伴你，从古到了今。

大纵湖水岸，七子岛前，湖面天水相连，微风吹皱，细浪相拥，波光粼粼。睡莲，从湖岸边的东沙沟陈家屋舍旁的池塘里走来，缓慢的轻盈脚步，踏着大纵湖珍珠般熠熠生辉的水面，走向七子岛前。睡莲，从春走到了夏，从夏走到了秋，从秋走到了冬。秋风过后，睡莲真的像是累了，睡着了。青蛙不再鸣叫，知了不再鼓噪，芦苇换上了金色的盛装，水鸟早已悄悄远行，湖面平静安谧，唯恐吵醒进入梦乡的睡莲。

轻轻的脚步，我走在湖边，奶奶无数次讲过大纵湖的传说与故事回荡在耳边。大纵湖由古泻湖演变而来，是里下河地区最大最美的湖。远时，这里坐落着繁华的东晋古城。那一年，洪水漫城，孝子宗保子背母逃难，一口气奔跑了数十里，气力耗尽，停留在一处高泥墩子上。放下背上驮着的母亲，舒喘口气，回头去望，东晋城已被洪水淹没，沉陷为湖泊，汪洋一片。眼前这方圆数十公里的大纵湖，形成已有千百年。自从有了湖，就有了睡莲。湖似砚，水似墨，记载着睡莲的梦幻今生。

二

睡着了的睡莲，所有睡着了的生灵，都在梦里与睡莲一起想你。大纵湖的水波，满载梦里睡莲的心思，所有碧波上的精灵儿，能够听到睡莲梦里诉说的相思。

冬去春来，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大纵湖的水面上，湖岸边的冰层已经融化，芦苇根部的冰凌，像是岸边货郎高声叫卖的糖葫芦，摇摆于风中。浪花打在冰凌上，洁白的水滴，顺着芦苇杆细细流进甜甜的湖水里。睡莲感知春的暖意，醒了梦，在深深的湖底舒展身躯，将一杆紫红的尖尖角举出水面，展开一片片嫩绿的叶子，覆盖着不眠的春江月夜。睡莲要用那慢慢的等待，等待能够让你看到相思与最美的睡莲。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时光与相思同样那么的慢。如同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煮着一罐参茸中药清汤，慢慢地煎熬，风中弥漫着苦涩的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那是无限相思的味道。在慢火煎熬中，常常听到母亲轻声哼着家乡淮剧的曲调。小时的我不懂，梁山伯与祝英台，董永与七仙女，纯真的爱情流传千百年。淮腔方言和细语，流水的韵味，浓浓的柔情，无尽的缠绵。只有大纵湖边的水榭亭台，小桥流水，才滋生出这人世间方言淮腔最美的声音。慢慢地等待，慢慢地走在冬与春变换的季节里，等着夏日的到来。睡莲花开不争春，慢，依然是慢慢地绽开蓓蕾，尽情地荡漾夏里湖水涟漪。看这盛开的睡莲花，雪莲般洁白，芙蓉般浅粉，杜鹃般深红，丁香般大紫，枕着水波，飘渺含蓄。只要你喜欢，怎样地怒放都可以，每一天清晨开出一朵，一个夏开出来100朵，1800年1800个夏，开出十八万朵睡莲花。在火热的夏季里，从清晨到黄昏，睡莲用最靓丽的笑脸，最深邃的呼吸，把自己展现在七子岛前，希望能感受到轻轻呼唤你的声音，懂得十八万朵睡莲花每一朵里蕴藏的所有深情。

三

鱼儿与水知道，大纵湖的睡莲，千百年来，是怎样的不离不舍。睡莲，年复一年，不曾忘记每一个夏日。一点点，一天天，把青绿紫红的绝世容颜浮在水面，出落成最动人的俏女子。

梦里的睡莲，穿越在时间的隧道里，回到东汉时年，相遇相识那个佳人才子。

古射阳府，先于古城东晋，这里是大纵湖的前世今生地。古射阳郡作为地名，最早见于《史记·项羽本记》和《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中。唐杜佑《通典》卷181云：“山阳，汉射阳县地，晋立山阳郡。或云汉吴王濞反于广陵，山阳王率众拒之，因以山阳为名。”史载，东晋安帝义熙七年（411年）盐渎更名盐城县，山阳郡为汉射阳县地，东晋城此属盐城县管。古射阳县地，鱼米之乡，繁华的城池，雅致的陈家屋舍，池塘与睡莲就在茅屋的旁边。这屋舍，想必如同大纵湖岸边走出的“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曹文轩笔下的《草房子》，就是在这里诞生、成长为名垂千古的文学大家。

小小年纪的书童，面对书屋边池塘里的睡莲，读《诗》，颂《书》，咏《春秋》。小小年纪，苦读经伦，已是满腹学问。睡莲暗自喜欢，赞美眉清目秀、亭亭玉立的你。有一天，书生终于长成了才华横溢的秀才，胸揣忧民报国之志，憧憬锦绣前程。池塘边，对着睡莲诉说他的喜怒哀乐与鸿鹄之志，还有那初开的情窦和对睡莲的心仪赞美。睡莲看着眼前的书生，你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你。何缘于此，你不曾对这世上其他任何人道过这样的心声，唯有睡莲听到你的表达。睡莲羞红了脸，开出美丽的莲花，一天开出一朵，一天换一个色彩，尽情地花开，可你能猜出睡莲的心思吗？尽管不曾听到你的回答，却能看得出将爱与情深藏在心底。睡莲就坐在池塘一角，等着你，哪怕是一直到苍老，也等你回归的那一天。

四

书生离开了故土，走进了那个乱世的滚滚尘埃。民之忧，国之患，驱使你走出家门，义无反顾，搏击汉地风云。听着你离去的坚定心声，无法知晓脚下的路究竟有多远。睡莲惟有守候在这空空荡荡陈家屋子荷池边，尽力地开放朵朵莲花依旧，要用这更加浓烈的缕缕幽香和那不败的花艳，告诉你，睡莲有无尽的思念。似乎你感知到睡莲的情思，书写出一篇篇檄文，回报家乡父老和花开不败的睡莲。

东汉时年，狼烟四起，朝纲紊乱，群雄逐鹿。“黄巾起事”，“董卓之乱”，各股地方势力借机迅速增强，纷纷割据自立。那个年代，战争连年，民生困苦。仁人志士传道统，信佛学，摆脱经学礼教束缚，探求民安之路。你以天下为己任的士风，藉文学作品发出慨叹，展现出昂扬奋发的建功立业精神。谏何进，助袁绍，斥曹操。写下诗歌与散文，风格雄放，文气贯注，笔力强劲。明张溥《陈记室集》及《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集有《饮马长城窟行》、《为袁绍檄豫州文》、《为曹洪与世子书》等文学佳品。原有著作集10卷，题载于《隋书·经籍志》。睡莲知道，你就是广陵射阳府东沙沟人陈琳。魏帝高祖曹丕《典论·论文》曰：“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建安七子之陈琳，字孔璋（？—217），陈文雄海内，书檄诗文留青史。

五

大纵湖的睡莲，听得出檄文字里行间横溢雄才与大略，懂得字里行间有着破碎的思念。睡莲守候在莲池，书屋边苦苦地等待。终于等到有一天，听到了你归来的脚步声。归来了，把建安文学作品与“七子”的贡献，永远留在了中国文学宝库里。魂归故里，没有再吟诵激昂的文字，也没有再去谏阻无助的讨伐，安息在大纵湖的七子岛上。安详的梦里，再次回到昔日陈家屋舍荷池边。冰冷的冬季里，没有了花红与叶绿，剩下灰黑褐黄的莲蓬，却能从那朝花夜雾的安静固守、聚散分离的通透中，认得心上最爱的睡莲。

那一天，我信步游走在大纵湖景区，听睡莲美丽的故事。看盛开的睡莲花，一朵朵，一片片，环抱、簇拥在七子岛旁湖面上。一月清纯，一风清凉，一水清幽，一莲清芳。千百年来，大纵湖的水滋养了水乡的人，陈琳、宋曹、沈拱山、万云鹏，多少志士仁人书写出辉煌的人生。我顿悟，唐诗宋词的风，吹动一汪莲池无限的韵姿，想必也曾听说过睡莲的故事，这才有了自古文人都赞我心如莲，出淤泥而不染。面对大纵湖水岸上安息的孔璋七子，睡莲守候逾千年，朝朝暮暮在看你，听不够那熟悉的读书、咏诗和激昂雄辩的声音。我仿佛看到，每一朵睡莲花上，都绽放出圣母高大影像永世普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