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风

兜风（小说）

铁城

武陵镇上几千号人，怎么也不敢相信，“汪洋”了一辈子，从年轻到老“兜风”过无数次的吴老冒，竟失手自己的再次“兜风”，差一点就车毁人亡。

个头高大、腰板笔挺、肤色白里透红，一双“火眼金睛”总爱滴溜溜转的吴老冒，是武陵镇改革开放以来首屈一指的富户。

长得跟吴老冒似一个巴掌拍出来、一模一样的大儿子成人后，是山城建筑大学土木系的高才生，认为老爸吴老冒是靠“倒买倒卖”至富的有些不太光荣，就拿他老爸的钱作资本，与山城建筑大学土木系汪教授联合投资，兴办起中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由于吴老冒和汪教授两人都同时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的先决条件，中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成立后一直顺风顺水，不到10年功夫，吴家老大和汪教授就赚得盆满钵满，双双成为声振武陵地区赫赫有名的亿万富翁。

拥有亿万财富的吴家老大，眼看同镇、同城那些富家子弟，都不惜重金买回各式品牌的跑车，在人多士众的大街上“兜风”，心头格外痒痒不是滋味，也自作主张花360万元巨资，从省城开回了一辆BMW一一M4双门轿跑车，让吴家祖孙三代十几二十号人都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好一个安稳觉。

最为兴奋的，要数年近古稀的吴老冒。

在他看来，是聪明、有本事的大儿子当初那决策为他争了光，为吴家争了颜面！

看到那辆熠熠生辉、模样精美的宝马牌跑车，已经兜过无数次风，有半个多世纪驾龄的吴老冒心动了，要亲自驾车沿武陵山区的319国道兜一圈风，让武陵山地区国道沿线的乡邻门见识见识：我吴老冒，还是那个英雄不减当年勇的吴老冒！

让吴老冒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打从18岁就开武陵公社武陵大队东方红牌拖拉机起，就从未失过手、出过车祸的他，这次却因车祸事故，险些丢了自己的老命。

吴老冒从他大儿子手里接过车钥匙那会，武陵地区晴空万里，白云飘飘，一层薄雾罩在武陵山间，把国道319沿线装扮成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随着“轰 轰轰……”一阵动人心魄的马达声之后，吴老冒驾驶的宝马牌跑车便风驰电掣般驶出了武陵正街。

不到十分钟，吴老冒和他那跑车就来到了距武陵镇十公里开外的梅子坎，穿过一条不足500米的邃道，就进入了国道319七弯八拐的山路。

哪成想，正在兴头上的吴老冒因减速时操作不当，只听“呯 呯呯”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吴老冒和他那跑车便一下蹦起两米多高，飞出防护拦、离奇地挂在了距离地面直径距离80余米悬崖上的一颗树桩上，以至看到现场的所有救援人员和吴老冒的家人们都双腿打颤，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山城人民医院创伤科急救病床上，经过两天两夜抢救，至今还是半昏迷状态的吴老冒，梦境似的回放出他那曾经“汪洋”过的一辈子，曾经让乡邻们一次次都艳羡不已的“兜风”……。

说来也怪，吴老冒这“冒”，活像是天注定该他“冒”一样。

吴老冒从娘肚子里来到人世的前几年，他老爸患头风痛，三天两头就痛得在床上直打滚，有时甚至痛得死去活来。

年势已高的婆婆，看到儿子犯病时生不如死的样子，就熬更守夜、想尽千方百计缝制一顶又一顶厚、薄不一的棉布帽子，尽量让儿子头部不着凉，减少犯病频率。

孙子落地后，婆婆未加思索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说了一声：“老帽出世了！”其意就是，从此之后就由孙子负责为他老爸买帽子尽孝，保他老爸再不犯病！

没曾想，自从儿子出世后，吴老冒那患了多年的头风痛老毛病，硬是像被才出生的大儿子一爪拈走一样不见了踪影。因此，吴老冒两夫妇把儿子视若心肝宝贝，揑在手上怕飞了、唅在嘴里怕化了。

报名上学时，班主任老师觉得“帽”字旁边那个“巾”是多此一举，自作主张地将其写成人们笑话中“冒大”的“冒”和“冒一冒二”的“冒”。

这样，吴老冒就顺理成章地“冒”了一辈子。

有些迷迷糊糊、趟在医院病床上的吴老冒，终于回想起他那一次又一次“兜风”时的美妙情境一一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曾兜过无数次的风：如鞋底板钉钉，戴白色口罩和手套，穿劳保服、将军服、军干服、喇叭裤和直管裤，玩“大哥大”等等。想到这些，吴老冒自得意满地得瑟到：管它三七二十一，老子这一辈子，值了！

第一次“兜风”，连吴老冒自己都觉得完全是无意识的。可在那物质、文化生活极度贫乏，交通、信息又极度闭塞的武陵山区，吴老冒就无意识地兜了一次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风，一次差点被学校开除学籍的“巨风”。

那是WG开始的头一年，吴老冒小学五年级上学期暑假，跟随老爸进了一次城，去看望他那住在大城市一一山城里的姑姑。

在被人们称之为人山人海、花花世界的山城里，不谙世事的吴老冒看到城里那些皮肤雪白、五官精致、身材高挑的美女们身穿长裙、脚蹬高跟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漫不经心的遛达时，脚底下竟发出：“可、可、可或可吃可不吃”的响声，很是引人注目。

吴老冒发现，只要穿着这种高跟鞋的美女从人们身边路过，都会迎来前后左右行人们惊诧不已的异样目光，个别好色之徒不时还会流出几滴怪诞的清口水。

看到这一现像，吴老冒将脚上那双出自于老妈之手的“千层底”布鞋左蹭右蹭、前蹭后蹭，可无论怎么也蹭不出大街上那些漂亮女人们“可、可、可、可吃可不吃”的响声来。

被那些美女们脚下的响声，好奇得百思不得其解的吴老冒回到姑姑家后，闷声不响地瞅准比自己大几岁的表姐外出之机，偷偷钻进表姐卧室，将她那两双摆放得整整齐齐、同样散发出脚臭味的高跟皮鞋，翻来覆去看了个究竟。哦！吴老冒终于看明白了，那鞋子能发出诱人的响声，是在鞋底板上钉了几颗铁钉！

怀揣这一天大秘密，闷声不响的吴老冒，跟着他老爸又日夜兼程地乘船、坐车回到了500公里开外的、与大都市山城有着天壤之别的武陵公社。

回到家后，望着一贫如洗的老屋，有些怅然若失的吴老冒，依旧闷声不响地找来洋锤和大头铁钉，先用夹钳将较长的铁钉剪掉一节后，然后用洋锤一阵猛敲，把10颗大头铁钉分别钉进了老妈才做好的“千层底”布鞋上，穿在脚上一试，当真就有了：“可、可、可”的响声。再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摸索，吴老冒还故意放慢落地和起步的速度，果然又有了山城那些美女们在大街上遛达时的“可吃可不吃、可吃可不吃”的奇妙响声。

秋节开学第一天，吴老冒为让全班同学，见识见识自己从大城市回到武陵后不一样的感觉，故意最后一个走进安静得掉颗针到地上都会听得见声音的课堂，双脚重重的落地和有节奏的移步，故意让全班同学都听到他那：“可、可、可和可吃可不吃”的响声。

下课后，一些猎奇和好事的同班同学，纷纷围住比她们都要高出一头的吴老冒，追根寻源地问询他走路时那响声是怎么发出来的？

吴老冒面对眼前那群完全跟自己一样，是非曲直都不会辨别的同学，毫无保留地将他在山城大街上，看到能让人流清口水的“美景”，以及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捉摸到能让自己脚底发出奇异响声的做法毫无保留、一鼓老儿地讲了出来。

不到一周，吴老冒所在的班上，除极个别家底特别贫穷，打起光脚板上学读书的以外，其余同学的鞋底上都钉上了大头铁钉，走起路来都会发出大小不一的：“可、可、可和可吃可不吃”的响声。

不到一个月，鞋底板钉钉就像传染速度飞快的疫病一样，转眼功夫就普及到了武陵小学和武陵中学，造成整个学校无处不有：“可、可、可和可吃可不吃”的走路声，并当即引起了学校和公社领导们的高度重视，要求一查到底、找到源头并从此严加制止。

这样，吴老冒竟差点就被以破坏学校正常教学秩序为由开除学籍，取消其继续读书的资格。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吴老冒遇到了一个人好、心好、品德也好的班主任老师。

当貌美如花、通情达理、惜生如子的文敬莲老师得知这一消息后，在公社和学校领导面前，以吴老冒家庭出生、学习成绩都好和年少无知、不是故意为由据理力争，终于保住了吴老冒的学籍。同时，也保出了一个时隔15年，改革开放之后武陵山地区声名显赫、首屈一指的“万元户”。

其实，个头、身板和肤色都十分出众的吴老冒，在初中毕业回家务农、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至改革开放后城市知识青年大返城前，他还受那些从上海、武汉、成都和山城到武陵公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们的影响，在落后、闭塞的武陵山区兜过无数次风。

进入晚年闲来无事，在茶馆、酒吧与人神侃时，吴老冒都会习惯地举起右手，把梳得本就整齐的大背头理一理，双眼流露出自豪和欣喜地对旁人说：“那些年，我只要戴着白色口罩和白色手套，穿着肩上有扣的将军服和四个兜的军干服以及风弥一时的喇叭裤和直管裤在武陵街上一转，自然不自然地就会聚笼数百上千、数千上万双惊奇的目光，成为武陵公社场镇回头率最高的聚焦点”。

然而，最值吴老冒终生不忘的一次“兜风”经历，还是他做生意当上“万元户”后，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玩“大哥大”砖头手机那段时间。

那是1989年冬，吴老冒亲自押送三卡车武陵山土特产到广东茂名销售时，看到一个穿戴十分讲究的中年男人身上挂着一串、手上拿着一部被称之为“大哥大”的砖头手机在售卖。

有些好奇的吴老冒上前一问，穿戴讲究的中年男人操一口香港话说：“这是现代高科技产品啦，你可以用它给的老婆讲话啦……”

吴老冒一听，能和几千里之外的老婆讲话，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

高兴之余，有些半信半疑的吴老冒，赶忙从衣服内兜里摸出一张写有武陵公社办公室电话号码的纸片，要求穿戴讲究的中年男人打过去试一试。没想到果真如此，吴老冒硬是与隔着千山万水的武陵公社办公室那个说话娇声娇气、水蛇腰扭扭捏捏的马文莉对上了话。

就这样，吴老冒二话不说就从钱袋子里摸出两万元现金，将那个看上去像块砖头、也与砖头一样重的“大哥大”拿回了家。

回到武陵公社后，兴奋和激动得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的吴老冒，翻箱倒柜找出他认为当时最最时尚、最最高档的衣裤和鞋袜穿在身上，一大早就出门到武陵街上从这头走到那头、上街走到下街，再从下街走到上街、那头走到这头，边走边大声武气地与人通话，弄得街坊邻居们万人空巷、纷纷出门沿途围观。不少人们还伸出大拇指“啧 啧啧”地不断夸赞。有说吴老冒这次出门找了大钱、抱回了一个“金娃娃”的；也有说吴老冒手上那个能够和远方的人说话的“洋机器”，卖了能够买回20条大牯牛的。

一句话，吴老冒从广州买回的“大哥大”，硬是让他在武陵公社和武陵地区兜尽了风，以至他多年以后仍乐此不疲地念念不忘。

每当提及那些事，吴老冒都会喜笑颜开、神采飞扬、感慨万千地对人们说：想起那年那月那些事，真是不摆了！我能赶上时机兜上那一次又一次的风，不得不感谢当年那特定的社会现状！感谢社会进步和经济繁荣的伟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