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尖尖脚,车子来了跑不脱,叮咚叮咚跳下河,河里有个鬼脑壳……”每当想起这首记忆犹新、朗朗上口的渝东儿歌,就会想起已故多年的外婆。
外婆,出生于公元1893年一个纺织业世家,与共和国领袖毛泽东同龄,整整比我大一轮甲子。
记忆中的外婆,她从不干农活和家务。
外婆不干农活和家务,不是她懒,也不是她不会干,而因她是出身于一个纺织业世家的大家闺秀,有一双神秘莫测、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
因为三寸金莲,外婆几乎是离开拐杖就不能独自站立和行走。因此,少小无知的我常背地里给比我还小的表弟、表妹们说:外婆是个三只脚。为这话,曾挨过母亲和姨妈们的多次白眼。
初有记忆时的外婆,已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也正是大哥哥、大姐姐们给我和幺妹讲《熊家婆的故事》的时候。
每当父亲和大哥将外婆用轿子抬到我家,母亲都会安排比我小一岁多的幺妹陪外婆睡觉或照顾她的起居。
美其名曰轿子,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滑竿,是用两根竹竿绑上一把凉椅而成。
为让外婆坐起舒适,父母或舅舅舅母先是在凉椅上铺一床厚厚的棉被,待外婆上轿后,她们再将一床薄被单盖在外婆身上。
为防下雨或太阳过大,父母或舅舅舅母还要在凉椅的靠背上绑上一把大雨伞。
头几次,只要外婆来了,我几乎每天晚上总是睡不着觉,害怕夜半三更时,听到外婆床上传来吃苞谷泡的声音。
大哥哥、大姐姐说,熊家婆吃她外孙女的手指时,传出的就是吃苞谷泡的声音。
好就好在外婆来我家做客已经三四次了,都没有听到过她吃苞谷泡的声音。
毕竟,我家的外婆是真真实实的外婆,而不是熊家婆。
我八九岁时,父母和哥姐要挣工分养家糊口,没有时间去接外婆。母亲想外婆了,就叫我和幺妹步行十多公里,到葛兰公社徐家祠堂去接外婆。
十多公里的路程,外婆和我两兄妹都要在石朝门、牛皮岩、四丫口、合兴街上和张家坝等地歇几次脚。
无论接外婆还是送外婆,一般都是早上出发,傍晚才能进到家门。
外婆个头不高,满脸皱纹不说,上下嘴唇还略微外突,两只不大的眼睛陷进深深的眼窝。若初次相见,着实让人有些害怕。
外婆因打小坐在织布机和纺纱机前不分白天黑夜地劳作,积劳成疾腰背有些弯曲,行走时整个上身总向前倾,全靠那根拿捏得光滑锃亮的黄荆拐杖作支撑。
因为三寸金莲,外婆是一个基本上不能劳作之人。
外婆无论到哪家做客,不是孤身一人坐在大门边,就是成天躺在床上的被窝里。
寒冬时节,我和幺妹既要负责给外婆升烘笼,还要随时查看被窝里有无火灾隐患。
外婆虽不能劳动,可她心地十分善良,特别心疼我和幺妹。
无论母亲为她准备的什么独食,她都会背着父母和大哥大姐,悄悄地分给我和幺妹吃。
除此之外,外婆还特别讲卫生,隔三差五就会背着我和幺妹,悄悄洗澡洗脚,这让我和幺妹好生奇怪。
一天晚饭后,我和幺妹突如其来地提出要给外婆洗脚尽孝。
外婆起初坚决不同意,后来拗不过我们,才极不情愿地坐到了幺妹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座椅上。
外婆坐定后,我又急忙将早已备好的一盆热水,放到了她的跟前。
其实,这是我和幺妹早就预谋好了的。给外婆洗脚尽孝是假,想看外婆的三寸金莲是真。
待外婆漫不经心地脱下鞋子,一圈一圈地解开裹脚布后,幺妹和我终于看到了外婆那三寸金莲的庐山真面目。
原来,外婆双脚的十个脚趾头除两个大脚趾是伸直的以外,其余八个脚趾头都是紧紧地贴在脚掌的下面。
尤其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个幺脚趾头,硬是完全断开后紧紧地粘在脚掌心上。
难怪外婆走路,从来都是脚跟先着地,头部朝前一点一点地有些难受的样子。哪怕在室内走动,外婆的手都必须紧紧地扶着门框,桌椅或床沿、灶台等。否则,她将是寸步难行。
也正是那次给外婆洗脚尽孝,我和幺妹还同时目睹了外婆的裹脚布,足有六尺那么长。
外婆缠裹脚布,首先是将布的一头紧贴在脚掌下面,然后从大脚趾头开始,一圈一圈地缠完脚掌,再从脚后跟一圈一圈地缠至膝关节处为止。
此前,常听语文老师戏说同学们写得拉杂的作文是王二娘的裹脚布一一又长又臭。可我家外婆的裹脚布,虽长却不臭。
让我一生都难以忘却的是,初中刚毕业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和生产队的男社员们一道,在公社中学操场加班拉“村村通电、户户有灯”的电线时,舅舅家的三儿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大哥面前哭丧着脸说:“大表哥,我婆婆死了”!
得知这一噩耗,除留下二姐一人在家看屋外,父母哥姐,幺妹和我都心急如焚地赶往十多公里以外的舅舅家给外婆奔丧。
当我泪流满面,像模像样地像大人们那样,给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的外婆烧完倒头佛纸起身时,猛地看到了外婆那双套着黑色布鞋的三寸金链。天啦,这哪是一双脚呀,活脱脱地就是两个黑色的粽子!
自外婆离开人世后,现已年近古稀的我,就再也没看见过像外婆那样的三寸金莲,同时也留下了对童年和童趣的无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