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不过红苕果

好吃不过红苕果（散文）

铁城

国庆期间，我们铁氏一家子在蓉城聚会时，大侄儿媳当着全家人的面高声对我说：幺爸，罗幺孃给您送了一筐红苕，她说是您最喜欢吃的，要我一定记着带给您。

哎哟我的个天！你罗幺孃硬是老得有些昏了头，我哪是喜欢吃红苕嘛？是喜欢吃她亲手炒制的红苕果！我无可奈何地给大侄儿媳解释说。

提起五十多年再没吃过的红苕果，多愁善感的我不禁会问：你还是那么脆那么泡，那么酥那么香甜吗？

我所喜爱的红苕果，是如今超市里那软软的、甜得腻味的红苕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和同日而语的红苕果。

头一次吃到能够回味一生的红苕果，是在“三年自然灾害”后的第一个春节。

不到八岁的我，跟随母亲到三十里开外的罗家岩姑爷家拜年。

说是姑爷，其实不是至亲。

那罗姑爷已故的婆娘，是母亲伯父的大女儿，也就是母亲的堂姐。

罗姑爷家有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幺女儿，母亲叫我喊她罗幺姐，这样听起来既不见外，又显亲切。

罗幺姐个头不高，鹅蛋脸，皮肤黝黑，上下嘴唇稍显外突，两只黑得泛光的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窝里，给人留下谁都不可看透她心思的感觉。

长相本就不耐看的罗幺姐，头上还因儿时长肥疮，与其他女人相比，少了六七万根黑得发亮的头发。因此，村里那些不太省事的顽皮孩子，背地里都叫她“幺癞子”。

按说，我这个打小就有些挑剔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会对罗幺姐不屑一顾。

凡事都有例外。

自看见罗幺姐的第一眼，到母亲把她介绍给我们生产队的马四哥，到如今罗幺姐、马四哥和我都齐聚“古稀之门”前后，罗幺姐在我的灵魂深处，一直都保存着最为美好的印象。

第一次到罗姑爷家拜年，我和母亲进到他家不到十分钟，一脸陌生，身着蓝布琵琶襟外衣的罗幺姐，就满脸是笑地端出一大盘香喷喷的炒玉米和炒红苕果。

罗幺姐将炒玉米和炒红苕果摆放在我们面前后，一边笑眯眯地劝我快吃，一边又忙不迭地将炒玉米和炒红苕果给我装了满满一衣袋。

此时此刻，发自内心的喜悦真是一言难尽，无法用言语作出准确的表述。

毕竟，我们都是刚从“三年自然灾害”中逃生过来的苦命之人啦。

罗幺姐家的红苕果黄里透红，又香又脆，又泡又酥又甜还入口化渣，与我曾经吃过自家和别人家的炒红苕果完全判若两样！

拜完年打道回府时，罗幺姐又盛情难却地为我装了两衣袋炒玉米和炒红苕果，并像亲姐姐那样牵着我的小手，一直把我和母亲送至两里路外的罗家岩上，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我和母亲，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家后，我才在吃饭时听母亲说：罗幺姐命苦，从她娘身上掉下地不到一岁，她妈就因患肺痨病离开了人世。

罗幺姐是吃着她嫂嫂的奶、穿着她侄儿侄女的衣服和裤子长大的。

后来，我才慢慢醒悟到：罗幺姐第一次看到我和母亲时那股高兴劲，完全是将我母亲想象成了她的母亲，将我想象成了她的弟弟。

第二年春节，我和幺妹又到罗姑爷家去拜年时，才知道那黄里透红，又香又脆，又泡又酥又甜还入口化渣的红苕果，竟出自比我大四五岁的罗幺姐之手。

罗幺姐炒制的红苕果，其色香味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她的制作工艺，也有与众不同之处。

罗幺姐是先将鲜红苕用水煮至半熟，捞起放至阴凉通风处晾晒到半干，再回锅用猛火蒸熟，然后趁热切成手指粗细的红苕条，一条一条地摆放在簸箕或篾蓆上暴晒。

晒干后的红苕条，既方便存放，又方便煮食或炒制成味美可口的红苕果。

除此之外，罗幺姐炒制红苕果时，还另有特别的讲究。

她具体的操作方法是先用大火将石沙子炒烫，再将晒干后的红苕条下锅，用温火在锅里不停地翻炒，直至红苕果全部变得黄里透红时，再用筛子将炙热的石沙子与红苕果彻底剥离后即大功告成。

每年腊月二十后，罗幺姐都要精心炒制五六锅红苕果。

炒熟起锅，完全冷却后的红苕果，罗幺姐和罗姑爷都舍不得轻易拿出来吃。

罗幺姐会十分细致地将其装入一对两头小，中间大的青花陶瓷罐里，然后用几层废旧棉布包在与罐口大小一致的鹅卵石上，将装有炒红苕果的陶瓷罐盖得密不透气、严严实实。

罗幺姐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无论存放多久，炒红苕果都不会疲软变质和变味。

看着还未出嫁的罗幺姐，操持着那些家庭主妇都难以操持的家务，住进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卫生整洁的房屋，看到她温柔体贴得像亲姐一样关心照顾我和幺妹时，不禁让我想起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句老话。在我的现实生活中，真还有一个无妈的孩子早当家的罗幺姐！

五十多年过去了，年逾古稀的罗幺姐，留给我的不只是那香脆酥泡、黄里透红、千金难买的炒红苕果，还有善良质朴、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更有对她两女一儿三个大学生从小到大精心照顾和精巧管教的杰出贡献！

透过其貌不扬，打小对我体贴入微的罗幺姐的所作所为，更让我解读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句至理名言的深刻内涵！

时至今日，每当我回乡下看到满头银丝、腰背佝偻的罗幺姐，就会想到那好吃不过，回味无穷的炒红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