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子

莫敏堂的祖祖辈辈，都住在风光秀丽、景美如画的龙溪湖畔，他家那幢七柱五间，左右厢房穿斗式青瓦老屋的背后，就是西南地区享有盛名的龙溪湖水力发电厂。

老屋门前那条修建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水泥大道，久经沧桑、坑洼不平，公路两旁并排而立的怀抱粗壮、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彰显了自身的悠久历史和不朽故事，吸引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中外游客驻足观赏，流连忘返。

尤其在烈日高照下的夏日中午，一对对情侣，一拨拨携老带幼的居家式游客，成群结队地在香樟树下乘凉、品酒和便餐，早已成为当地人们心目中一道养眼的风景线。

高挑英俊、五官端正的莫敏堂，就是那景美如画电厂家属区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

莫敏堂二十岁那年夏天，经人介绍结识了邻镇冯家沟冯家大湾的冯燕。

那是冯家镇的一个赶场天，当媒婆的手刚指向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那个花季女孩时，莫敏堂当即便被那高挑俊俏、皮肤白皙的冯燕所吸引，满心欢喜地向媒婆表了个满意的态，当即就在媒婆的引领下，将女朋友冯燕带回龙溪湖电厂家属区与老爸、老妈见了面。莫敏堂的爸、妈见到儿子刚长大成人，便找到了这样一个貌美如花、肤白如玉的美人儿，老两口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一说一个笑地半天都合不拢嘴。

俗话说，好事多磨。正当莫敏堂一家满心欢喜、高兴之至时，一个远房亲戚托人带来了口信，其意是说：冯燕家辈辈代代都是一群好吃懒做、赌博成性的人，担心冯燕受其遗传基因的影响，难以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建议莫敏堂及其父母千万千万要三思而行。不屑说，这口信自然便成了莫敏堂一家人的耳边风。莫敏堂当着他爸、妈的面说：“马二孃这人，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事管得宽，她可能是看到我找了一个漂亮媳妇，心里不开心吧？”

莫敏堂他妈接口道：“那还真有可能！我们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看着她们的眼色行事，从来都没有在三亲六戚面前扬眉吐气过。她这人真是咸萝卜淡操心，我们不理她就是了。”听了母子俩这话，莫敏堂他爸莫华智坐不住了，带来口信这人毕竟是莫姓堂叔家的女儿呀，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他说：“别人传信带信给我们，这是好心好意。听不听，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可她说那遗传基因的确有一些道理，我们还是要多多提防着点为好。”

说归说，听归听，做归做。莫敏堂一家还是各行其是、依规依矩，于第二年的春节期间在龙溪湖大饭店为莫敏堂和冯燕正式举行了结婚典礼。

那年正月初六中午，龙溪湖大饭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正当人们沉浸在莫敏堂和冯燕新婚典礼大喜之中的时刻，忽听“呯”的一声巨响，将满屋数百名来客及莫敏堂的家人们骇得魂飞魄散。后经饭店工作人员查看方知，是莫敏堂的父亲莫华智存放在饭店大厅隔壁的那坛装有80斤高粱白酒的酒坛，被从窗户窜进屋里的鞭炮震爆了！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了整个婚礼现场。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酒坛爆炸现场未遇到明火。要不然，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婚事结束后，一切又回归正常。莫敏堂带上冯燕返回深圳华茂被服厂继续打工，小日子过得也还是像那么回事。打从婚礼那天起，莫敏堂在冯燕面前都是言听计从，指哪打哪，从不会轻易说个“不”字。

莫华智老两口在家，却常有闲言碎语灌进耳朵，听起来难免有些心神不宁。有说莫敏堂和冯燕属相不合，完全没有夫妻相，难以白头到老的；有说新婚当天酒坛爆炸是凶兆，莫家老少将招厄运的；也有说冯家家教不好，莫家要完败在新娶的漂亮儿媳冯燕手上的… …。

可事与愿违的是，莫家并未被那些闲言碎语所言中，反而迎来了千载难逢的发达之机。

随着武陵市大力发展乡、村旅游业的需要，武陵市将依托龙溪湖和龙溪湖水力发电厂的现有资源，投资三十亿元打造一个全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风景旅游区，莫敏堂的祖屋正处规划区正中，将被武陵市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征用拆迁。

一个夏日的中午，正在被服厂机房午休的莫敏堂，接到他父亲在老家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父亲十分急促地说：“敏堂、敏堂，你和冯燕马上向老板请个假回家一趟，我家老屋要被政府征用拆迁，最近就要和我们面对面地谈补偿条件了！”听了父亲短短的几句话，莫敏堂真是心里乐开了花。不用说，电话那头的父亲莫华智，肯定也是眉开眼笑地欣喜若狂！

经过半个多月的三轮商谈，莫家老屋及所有承包地、自留地和山林地的征地拆迁补偿标准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武陵市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以物抵款，在龙溪湖旅游开发安置园分给莫华智家总面积为900平方米的6套商品房，按当年市价计算，其总价值约700万元左右。一夜之间，莫敏堂一家摇身一变，成为龙溪湖畔一大富户。

老屋征地拆迁协议签订后，莫敏堂一家老小兴奋得几天几夜都未睡好一个安稳觉。此后，关于怎么处置那几套价值数百万元的安置房问题，终于摆上了莫华智全家老少家务大事的桌面。莫华智老两口认为：除去老、小两口各住一套外，其余四套简单装修后出租，所收租金全部用于家庭生活及今后全家老小的养老保障。

莫敏堂小两口却完全不赞同老爸、老妈的意见，认为简装那几套房屋需要很大一笔资金，从何而来？莫明堂说：“爸、妈，我和冯燕都商量好了，先将环境和采光都好的那两套坐北朝南的房屋留下，其余四套全部按目前的市价出售，既可解决两套自用住房的巨额装修费，余下的四百来万又可用于投资做生意，这样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我看比收租金强多了！”

“做生意！你们两口子能做啥生意？难不成还要我和你妈做生意来养活你们？”莫华智急了。因为，作为父亲的他太了解莫敏堂的能力和水平了。

“哪还要你们操心嘛，现在做生意又不需要好大个劳动力。只要有本钱，线上线下都能做，我和冯燕都熟悉计算机的运用技术，做个买卖赚点小钱，怎么也比收点房租划算得多。”

“说得轻巧，拿根灯草，真是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的话，全国人民不都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哪还有啥贫困人口？哪还需要脱贫攻坚？”莫华智边说边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跟前的莫敏堂，没有牙齿的嘴巴也从先前的一横变成了一撇。

经过几番几复的争论，年迈的莫华智终于在掌上明珠莫敏堂面前让了步。

说起莫华智，也有一段难忘的辛酸史。龙溪湖电厂家属区风景虽好，可地处偏远山乡，加之土地贫瘠不肯出粮食，又没有任何特产和矿产资源。改革开放前，那里的农村人真是度日如年，本地的女孩长大一个外嫁一个，外地的女孩打死也不肯嫁到那里。因此，已过不惑之年的莫华智仍是单身一个，急得他的老父、老母直冒青烟。正当莫家老祖担心无人传后、莫家香火后继无人之时，一个从安徽来的流浪女走进了莫家，并顺理成章地成了莫华智的正堂之妻。

第二年冬天，莫华智的老婆胥学芳，给他生下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子，为莫家那一排被称之为“长五间”的老屋平添了一缕生机和活力。可能是莫华智和他老婆胥学芳两人都拥有：祖籍地相距甚远，年龄差距又大的优生优育先决条件，莫敏堂的长相、身形和智力都十分喜人，从小成为莫家上两代人的掌上明珠，捏在手里怕飞了，放进嘴里怕化了。以至于莫敏堂从小到大学啥啥不成，干啥啥不就。所以，莫华智的不信任和担忧，更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之事。

拗不过儿子、儿媳的执意坚持，莫华智只好放手罢了。

经过莫敏堂、冯燕小两口近三个月的奔波和房屋中介公司的努力，原本归属于莫华智名下的四套商品房终于成交脱手。

一天下午，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730和一辆粉红色奥迪A6轿车同时停放在了破败不堪的莫家“长五间”老屋门前，成为龙溪湖电厂家属区的一道亮丽风景，让所有乡邻们“啧、啧啧”地称道不已！却更让莫华智老两口气得吐血！莫敏堂忙不迭地劝说他老爸：“爸，你生啥气嘛？我和冯燕做生意没有自家的车哪行？要是乘公交车进武陵、到渝都，恐怕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那哪还有啥钱赚？”“只是因为时间紧、事情急，没来得及给你们二老商量罢了，我和冯燕今天给你俩赔个礼、道个歉不就得了。”看到老爸生了大气，莫敏堂只好低声细语地补上了几句亡羊补牢的暖心话。

从此之后，莫华智老两口见到的便是莫敏堂、冯燕天天开着新车早出晚归，有时归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有时归家双眉紧锁、愁容满面。隔三岔五，卧室灯光通宵透明，像在干啥地下工作似的偷偷摸摸、神神秘秘，搞得莫华智老两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样神神叨叨地时隔半年之后，再也憋不住气的莫华智不得不鼓足勇气，鼓起胆子问莫敏堂：“你们这样起早贪黑、神神秘秘的是在做啥生意？”

“啥生意？大生意！线上线下我们都在做。”莫敏堂极为烦躁地大声吼道。紧接着，莫敏堂又话锋一转，和风细雨地给他爸、妈说：“你们老年人，只管在家吃好、穿好、睡好就行。我们年轻人的事不是不给你们说，而是给你们说了你们也搞不懂！”。

“唉！… …”莫华智欲言又止，不得不摇了摇头，弯着腰、背着手悻悻地一走了之。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年多，一些流言蜚语终于还是传进了莫华智老两口的耳朵：有说莫敏堂和冯燕炒股遭栽了；有说他们花一百五十多万元去买体育彩票血本无归；有说他们在网上赌博输得一塌糊涂，欠下了巨额贷款的债务，冯燕还栽进了“套路贷”陷阱难以脱身等等。

听到这些似懂非懂、似信非信的传言，莫华智老两口只能暗自神伤、心惊肉跳地过着本就灰灰暗暗的日子，全然没有“龙溪湖畔大富人家”的光鲜和风采。夜深人静时，莫华智回想起征地拆迁后，独子莫敏堂和儿媳况冯燕开着宝马和奥迪轿车，犹如两匹脱缰的野马，疯了一般地在广阔无边的原野里狂奔，她们到底要到哪里？何处才是尽头？从未得到过正确答案的莫华智，不得不长叹一声：“唉！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有随她们去啰……”但凡此时，年逾古稀的莫华智都会难过得流出两行酸楚的老泪。

2018年中秋节前夜，一轮明月依然挂上了万里无云的天空，龙溪湖风景旅游区的人们也和全国城、乡人民一样，为欢度中秋佳节紧张而欢快地忙碌着。正当莫敏堂和冯燕双双将车停稳进门的转眼之间，两名法官和四名法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屋内，将莫、冯二人团团围住，一个被称为刘庭长的法官向莫敏堂和冯燕说明来意：武陵市速易小额贷款公司诉你们两夫妻贷款150万元逾期不还案已进入强执阶段，我院已数次发出传票，你俩却置之不理。今天向你们正式宣布，莫敏堂、冯燕夫妻名下的宝马730、车牌号武AD2626和奥迪A6、车牌号武AF1516两辆轿车和龙溪湖旅游开发安置园16幢3一2号住房全部查封。另外，受武陵市公安局龙溪湖分局的委托通知，关于你们二人长期在武陵苑与众不同茶楼豪赌的问题，请你们二人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到公安分局接受调查处理。听到这里，莫敏堂和冯燕脸色刷白，面面相觑地瘫坐在那蓝色的布艺沙发上。

后来，莫华智老两口才从办案警察那里得知，莫敏堂和冯燕将四套补偿房变现后，压根就没想过脚踏实地地做啥生意，而是把“钱找钱，来得快”和“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这话听进了屋，半年时间买体育彩票就花去了120余万元，很多时候都是买上一大包，拿回家熬夜刮彩票、登记。她们买彩票虽领取过数百次、数以万计的奖金，可与购彩票花费的巨额资金却相距甚远，无论怎么疯狂购买彩票，都无法填补实际支出的缺口。

正当小两口成天愁眉不展、进退两难之时，冯燕又听他一初中同学说网上猜球来钱快，运气好时一夜就能挣个十几二十万。就这样，莫敏堂、冯燕又当机立断、奋不顾身地向那位同学求教，昼夜不分、全心全意地投入网上猜球。起初一两周，真还像冯燕那同学所说的那样，每天都有几千上万元的收益，偶尔也有过十万元以上的收益。随着夫妻二人赌性越来越浓、赌注越下越大之后，胜算的概率却越来越少，以至完全没有了翻盘的机会。这就应验了人们常说的，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老话！可莫敏堂、冯燕全然不懂这句话的个中道理。他们有的只是越输越想赢的赌徒心理，以致后来将卖房款全部赌了个精光，欠下小额贷款公司150万元外债之后，冯燕又一头栽进了网络套路贷的陷阱难以自拔。

事到如今，数百万元家产荡然无存，且负债累累的莫敏堂、冯燕小两口才如梦方醒，悔不该当初不听父教，不学真知，不走正道，在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差点掉进万劫不复的犯罪深渊！

然而，更可怜的莫过于莫华智老两口，熬过几个不眠之夜后，老两口原本花白的头发，竟变成了满头银丝。痛定思痛后才幡然醒悟：这就是“子不教，父之过”呀，因自己对莫敏堂从小到大的溺爱，终于养育了一个败家子，一个货真价实的败家子！

“世上要有后悔药，花再多的钱我都要买上一副！”悔不当初的莫华智，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