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半牛”不是牛,是人。
“条半牛”名叫朱维德,个头矮小、一身黝黑;两只鼓鼓眼,上下嘴唇略微外翻,配上一张着急时像“笑”的脸,让人很是滑稽可笑。
“条半牛”肚皮溜圆,穿裤子提不上腰,总露出大胯,一年四季多数时间都是光胴胴。
每到夏季,“条半牛”周身黑得发亮,将水泼到他身上,连颗水珠都不会留下。
因他那张着急时像“笑”的脸,曾莫名其妙地遭受过不该遭受的皮肉之苦,可也给人们留下了慈祥、善良的美好印象。
“条半牛”虽不耐看,却一天到晚精力旺盛,浑身上下总有一股使不完的牛劲。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凭劳动力挣工分时,他从早到晚丢了锣锣鼓鼓,一年下来挣的工分,比两个全劳动力都还要多。
那年月,一头大牯牛才顶一个全劳动力。因此,张家坝的老少爷们,婆娘姑子都统称他叫“条半牛”,仅只在年终公布劳动工分或发放肉票、布票和油票、糖票时,生产队的社员们才会看到朱维德三个字。
“条半牛”结婚后,比他个头更加矮小的老婆,不到十年工夫就一口气生下三女两男五个孩子,加上老母亲一家八口。
“条半牛”老、少一大窝,日子该咋过?是金星大队干部社员们都为之焦心的一件大事情……。
好就好在“条半牛”精通犁田耙田、栽秧割谷、扬谷上草、蓐刨挑抬等农事技艺,生产队里凡是能够挣工分的农活,他都会争着抢着去揽。
农忙季节,他坚持凌晨起床下地干活,直至夜半三更才回家,每天倒床休息时间,一般不超过六个小时。
很多时候,“条半牛”还会带着老婆和未成年的儿、女们一起干。
一年下来,两口子会挣上12000分左右。就这样,“条半牛”那个超负荷的家庭不但不补款,反倒还会小有进项。
那时,一个大劳动力一年四季出全勤,才挣3600个劳动工分,“条半牛”一人就可挣回9000余个劳动工分,不得不让全大队干部、社员们“啧啧”直赞、口服心服。
超人饮食量
由于劳动强度过大,“条半牛”的饮食量也远超常人。
酷暑难耐时,“条半牛”为清热定心,每天午时就会以“超凡脱俗”的饮食习惯,用二两生菜籽油吞服两个生鸡蛋。除此之外,他一日三餐,餐餐都需吃五碗饭、菜方能顶事。
一次,“条半牛”用几乎全家一个月的猪肉供应票,买回三斤五指厚膘的“宝肋肉”,老婆下锅炖上后打算晚上一家老小美美地吃上一顿。
让家人们万没想到的是,到了晚上揭开锅盖一看,锅里却没有丁点儿猪肉!一问才知,是“条半牛”下午一次又一次的“品尝”,将其“品尝”得一干二净,气得他老婆甩锅砸碗大闹了一通。
本生产队的王老幺和刘贵明听说此事后,打死两人也不肯相信,找到“条半牛”想问个究竟。
让王老幺和刘贵明更难相信的是,“条半牛”说他那天根本没吃饱,还说他一人一顿能吃三个一斤半!
王老幺和刘贵明半信半疑地问是哪三个一斤半?“条半牛”信誓旦旦地说:一斤半米、一斤半无骨肥猪肉和一斤半白萝卜。
就此,一场赌局拉开了帷幕。
那是一个冬日下午五时,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200余号人齐聚上屋晒坝,观看“条半牛”与王老幺和刘贵明谁输谁赢?
他们仨的赌注是:“条半牛”若一口气一个小时内吃完三人一起购回,一起煮熟的“三个一斤半”后不吐为赢,所吃下的“三个一斤半”就算白吃;若吃不完或吃完后就呕吐为输,“条半牛”得双倍赔偿王老幺和刘贵明购买“三个一斤半”的钱。
一切准备就绪后,看热闹的人们全神贯注地看着桌上摆放好的一钵大米饭和一钵猪肉炖萝卜以及不紧不慢坐到桌前的“条半牛”。
当裁判一一生产队长王大发宣布正式开始后,只见“条半牛”依然漫不经心,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条半牛”硬是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双手摸着又圆又大的肚皮,嬉皮笑脸地对王老幺和刘贵明说,把米汤端来!我要把米汤全都喝了,免得浪费。
此时,围观的人们又瞠目结舌地看着“条半牛”咕噜、咕噜一口气将一大钵米汤全都喝下了肚,全场爆发出阵阵惊叹和吆喝之声。
从此,“条半牛”朱维德的大名,就传遍了武陵县上半县。
垒坡调风水
20世纪70年代初,农村能翻修房屋的人家真叫凤毛麟角。
“条半牛”仅凭他两口子挣工分,精打细算、节衣缩食,率全生产队之先盖起了一栋七柱三间土墙房屋,不得不让远邻近舍的人们刮目相看。
新房建成不久,“条半牛”不知从哪个“高人”那里听说新房位置响倒是响亮,可就是房后无依无靠,房主入住后没啥大的发展希望。
听这一说,对风水一知半解甚至一窍不通的“条半牛”,仅凭自己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便下定决心亲自动手,要将房前屋后的风水进行一番彻底改观。
他先是用自家肥沃的自留地,将新房前后邻居家的“鸡鸭地”悉数换了过来,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动员全家老少挑的挑抬的抬,硬是在他家新房后面垒起了一座四五米高的土山坡,并在整座人造山坡上栽满了水竹。
时至今日,如无人“点水”,不知就里的人们肯定不会相信“条半牛”房后的山,竟是一座无中生有的山!
分明是党和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和农村体制改革、教育体制度改革才使得他家老四老五两个儿子顺利考入中专学校,跳出“农门”当上了教师和医生,让全家老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美好日子,可年届耄耋的“条半牛”,依然浑浑噩噩、固执己见地逢人便谈,要不是我当年痛下决心,花大力气改变了自家房屋的风水,我家哪会过上现今不愁吃、不愁穿,出门还坐私家轿车的美好日子?但凡听他这样一说,知根知底的乡邻们都会“扑哧”一笑,背地里窃窃私语:完全是个封建思想,迷信脑壳!除你“条半牛”之外,我们没有自垒山坡自改风水,咋也过上了比你家更好的幸福生活?儿孙们不也搬进城里当上了老一辈羡慕至极的城市人?
听到这样的嘲讽,“条半牛”也会会心一笑,眯起双眼悻悻然地回应说:“那是那是,我是赶饭不来趁嘴空,赶饭不来趁嘴空”!
人能处处能
不知“送子娘娘”是怎么出的错,把“条半牛”面部的“苦神经”全都接成了“笑神经”。
“条半牛”着急时,脸上表现出的却不是愁苦而是“笑”。越是着急,他就“笑”得越是厉害。为此,“条半牛”曾多次遭受过本不该有的皮肉之苦。
“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年月,“条半牛”眼见初长成人的大女儿衣不蔽体,忍痛将家里节约下来的五斤大米拿到四十里开外的葛家场,打算卖成钱后给大女儿缝制一身蓝洋布衣裤。
哪曾想,当他刚将装着大米的口袋摆放在街上时,市管会的工作人员便带着几个城市下乡知识青年将他团团围住,试图将他的大米收走,还扬言要将他五花大绑送回大队批判斗争。
见此情形,着急得金星直冒的“条半牛”一边语无伦次地辩解,一边拼死护住那袋大米,脸上却呈现出一副不伦不类的“笑”。这可急坏了站在一旁的城市知青马六。只见马六猛冲上去就给了“条半牛”两记耳光,嘴里还不停地骂道:“龟儿子肯定是个投机倒把惯犯,你看他那油嘴滑舌、假惺惺地笑的鬼样子”。
在本生产队社员们的记忆里,“条半牛”一生中,由此遭受的皮肉之苦不下于五次之多。
不过,也正因他那满脸的“笑”,总给人们留下善良和慈祥的面孔,反倒成就了“条半牛”后半生的“辉煌事业”。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农村群众吃饱了穿暖了,每逢春节家家户户为了增添喜气,都要在大小门边贴上鲜红喜庆的对联。极少数先知先觉的书法爱好者,自腊月初一起便上街摆摊写春联,一个月下来都会赚得盆满钵满。
仅只小学五年级的“条半牛”,将此现象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蠢蠢欲动起来。
改革开放第二年春节后,看别人写春联卖红了眼的“条半牛”,在公社供销社买回两令白纸、一支毛笔、一瓶墨汁和一本《万年历》后,便将自己关在家里,一心一意潜心静气地苦练起毛笔字来。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的腊月初一,“条半牛”也在双河场上摆上自家吃饭用的四方桌,像模像样地写起春联来。
起先,本地本方你知我识的人们只是围观。人们心想:先前只是下蛮力的“条半牛”,咋一夜之间竟变成了文化人?
没想到,人们围观了几天后,“条半牛”的摊前竟迎来了争先恐后、络绎不绝购买春联的顾客。
一个月下来,“条半牛”除去买笔墨纸张和摊位费的花销外,竟将一家老小整个春节的支出费用都赚进了腰包。
此时此刻,熟悉“条半牛”的人们看到他脸上挂着的笑,才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实的、真心的笑!
随着农村体制改革的逐步深入和发展,众多农村的人们不再以农耕为主,呈现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喜人局面。“条半牛”不知又是哪根神经发挥了神奇的作用,竟让人意想不到地上街摆起了针灸和草药摊来。
起初,到访“条半牛”摊位的人们,不是来“打卦”就是来凑热闹,更有不怀好意者,压根就是来看他的笑话。
那些人是想看大字不识几箩筐,膀大腰圆的“条半牛”,到底是怎样为人诊病、打针和捡药的?
人们怎么也不承想,“条半牛”自上街摆摊当“医生”以来,不但没出过医疗事故,连医疗笑话都从未闹过。
但凡找过“条半牛”诊病、扎针灸和捡药的人们,绝大多数都会夸他为人善良、态度和蔼、识病有方、发药有度。
后来,与“条半牛”有过生死之交的胡俊文才告诉人们,“条半牛”能上街摆摊当“医生”,全靠《中国当代名医验方大全》和《百病外治3000方》做后盾。
更让人们想不到的是,起初走街串巷、走村串户当“游医”的“条半牛”,20世纪80年代末竟通过了《执业医师》和《执业药师》资格考试,还在武陵县人民医院旁,开了一家取名为“条半牛”的中医药店,并一开就整整开了三十个年头,直至“条半牛”年逾耄耋告老还乡。
因此,“条半牛”朱维德这大名,又传遍了武陵县的下半县。
先人们都说: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纵观“条半牛”那短暂的有趣人生,岂不是一个最为完美的诠释?!